本故事已由作者:長亭落雪,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爱物语”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有传言说妖坏了族类的规矩会被冰封,有传言说妖和凡人过分交集损人不利己。
她不知晓其他妖结局如何,能不能挺到最后,但她从关进这深窈的洞穴中起,就一直满怀期待地等候着,因为有个人说好,会回来接她。
她在黑暗里对时间的流逝无法具体感受,等了不知多久,终于一天,有人在缓缓开启的光明里呼唤她的名字:
“幽华——”
她的眼睛适应着许久不见的日光,带着几分惊喜欣然看去,隐约觉得对方跟之前有些不同,却又是极其相像的。
于是露出初见时一般的笑容站起身来,手脚束缚的锒铛发出碰撞轻响,往他快步走去:
“阿宸!”
1
幽华是狐,一只毛色光亮,脚步轻盈的绯红小狐。
这世上狐和人有许多相处模式,凡人传言最多的,比如书生白狐,无非爱情和离弃,不过,多数是那些穷酸书生一厢情愿的故事。
其实大多数人与狐之间,并不会产生任何交集,如果交集,则通常是互有所图的,纯粹情情爱爱并不常见。
最多的情况,就是人要狐友的本事,狐要借人的栖身之地。尤其,在渡雷劫的时候。
也不晓得天神究竟什么设定,给狐狸修行这样多的雷劫。
修成人形要劈,脱胎换骨要劈,法力精进要劈,成仙时候也要劈……
也幸亏狐族砥砺前行生生不息,等幽华要挨雷劈的时候,才有经验丰富的前辈出谋划策。
幽华昂着三角般的红脑袋,一双幽绿眼睛熠熠生辉,细细听完之后,陷入生死攸关的思考当中。
找成仙的狐友借避雷法器吧,恐怕面子不够;寻千年参吃了可以硬扛吧,又不想平白受苦;再说寺庙避雷保险倒是保险,但万一遇上高僧被收了,岂非得不偿失……
权衡之后,觉得寻一世代行善人家躲避,当真堪称良方妙计。
她只需要找一户三代良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妯娌和睦的家庭,因为这样的人家即便一贫如洗,却通常都有善神相护,暴雷劈不得,她但凡在宅院里躲过这成形的十来年,便基本安全了。
于是,在前辈的指路下,来到了姑苏城外的张家。
张家果然不富,却代代诗书,不大不小的院子紧靠成片竹林,院里种了二十来株梅花树,每到凛冬时节,开得满目灵秀。
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读书人多少对神鬼都有点敬畏,加上乡人迷信,不知多久前听游方道士说那竹林中的一尊怪石是山神化身,所以得了个“石保爷”之名,逢年过节香火不断。
幽华并没觉出那石头里有任何神灵气息在,却心安理得正好借石后栖身,还正好沾光凡人真心诚意的香火,对修行大有裨益。
她有时会靠在石头上望着月亮,有时会凝神听不远处寒山寺的钟声,有时会抬起爪子接风吹落的竹叶,用指甲撕开一缕一缕,聊以度日。
那双幽绿的狐眼也会偶尔盯着人看,看到张家虽不算大户,却女的个个端庄可喜,气质非凡,男的也温文尔雅,如圭如璧,便微微咧嘴,露出小巧尖尖的犬牙笑,心想,她修成人形了,也要跟张家人一般气韵模样才好。
如此相安无事五六载,张家都不知晓那梅林外,还有只借地避雷的红狐,直到这年中秋前夜盗贼入村,失窃人家十之八九,只有张家半夜忽然听到“嘻嘻哗哗”石子打窗纷纷惊醒有了防备,才得以幸免。
大家都觉得是其靠近石保爷的缘故,却只有张家公子看了小儿指给自己的细碎脚印,一面叫对方不要声张,一面望着竹林方向,陷入微微沉默。
因为这梅花般的串串脚印,他从前也见过。
2
那是去年下雪的冬天,外头是皑皑千山,里头是炭火,张麓宸一面烤火,一面教幼儿读书。
那时他的那只短毛狗还活着,胖嘟嘟的身体伏在一旁长靴上,小儿子读了几个字就侧头看它,一边笑,一边伸手摸它头上的毛。
屋外白雪覆盖的院中站着一树一树的红梅,在月光灯影里,美如画卷。
“爹爹,你看——”
小儿又看着窗外笑,张麓宸抬眸,就见那白纸糊就的窗页背后又现出一个三角的小脑袋影儿,顶上两只也是三角的小耳朵,仿佛随着他读的每一句诗,也兴奋地轻轻摆动。
前几夜,他向着黑影提灯寻找时,门一开便有细微脚步声噔噔跑远,隐约一道红影蹿开,只留下雪地上一点一点梅花般的脚印,大概跑得太快,像风掠过枝梢一般,荡下一片一片脚印般的梅花,落了他肩头一身衣裳。
于是他想,难道竹林里那受了多年香火的怪石真成了精,会在月光之下变作一只绯色的小狐?
夜色渐深,红梅如火。小儿已经睡熟,朗月疏星里却不知谁人轻唱,渺渺传来: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这是他前几日吟的诗,那红影居然这样便学了去。
可惜夜深人寂,歌声轻微,若非他彻夜难眠才能察觉,歌声再美也无一人欣赏。不知她,会不会也觉得孤单。
而幽华知道张家公子看见了自己,却并不在意,因为这么多年的观察,张麓宸当真是个极其好的人,温和、儒雅、饱读诗书又不汲汲于富贵名利,除此之外,还生得一副尤为俊俏的皮相。
可惜万般都好,就是眼光不行,偏偏娶了个嫌贫爱富的妻,婚后不到两年,便弃他父子而去。
那人类女子临走时一半怒骂一半哂笑说的什么个,“不求上进、胸无大志”之类。
幽华不能深刻领会,但从狐的角度讲,她觉得张家这种生活十分惬意。
有时夜里也做梦,居然梦到自己修成人形后,跟那抛夫弃子的女人生得一模一样,于是顺理成章做了他的新妻,或者,是他的旧妻,却换了新人。
人类为什么要在吃饱穿暖后,还要求上进,她不懂。
那女子为什么能舍下那么好的张麓宸,她更不懂。
只莫名记挂着梦里柴米油盐、红袖添香做了他妻子的情形,便在之后夜月如画的梅林里,想靠近听他读诗。
雪里红梅啊,还在随风淡淡飘落。
绯色的小狐狸独自站在树下,望着灯光渐渐熄弱的窗户,若有所思了许久,想要抬起前爪挠一挠头,忽然惊喜发觉那花瓣般的脚掌,已有了几分人手模样。
她终于就快可以蜕形了!
小狐高兴得一跃而起,随即又赫然发觉,这份喜悦除了一地的雪,并没有人能分享,幽绿双眸的神采便又渐渐淡了些。
大概是为避雷劫,离开狐狸洞太久了,才会觉得孤单。
幽华想,兀自有些落寞,一面迈着细碎的步子往石头走时,就轻轻唱起了歌。
这曲《摽有梅》是从前他与妻子通信时有的,大抵是女子表达情意,希望对方求娶的意思。
那女人走后,张麓宸常独自在梅林里吟诵,面对家人时,却半分情绪不曾表露。
幽华轻轻唱完,就也在石下睡了过去。
毕竟临近化形,她也需要休息,就这样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凭借敏锐的耳力察觉村外来的不速之客那夜,拖着一半是人一半是狐的身子抛石头叫醒张家人……
那之后石保爷盛名越响,她也躲在后头,凭借日复一日的香火弥漫,渐渐,渐渐化作了一个明眸皓齿的红衣少女。
3
因为香火,因为安逸,也可能几分因为心急,幽华蜕形的时间,比预料中要早上好几年。
她依旧常趴在窗外听张麓宸读书,从小缝儿里望着咿呀学语的幼儿,也露出温柔的笑来。
于是张麓宸便发觉那窗纸映出的黑影似乎比去年高了许多,尖尖的脑袋变圆,尖尖的耳朵不见。
又是一场大雪如幕,他一面读书一面余光瞟过,看到黑影仿佛在抬手接落下的雪花。
灯光映出她亭亭侧脸模样,映出修长睫毛、小巧鼻梁和莹润轻唇的轮廓,居然那样异常的美丽。
也许是望得出神,吟诵便停了,外头人影觉得奇怪,回头看来时,似透过窗纸也能感到他的注视,如受惊般迅速收手退去。
张麓宸这才愕然惊醒,忙提了油灯追出门来,跟着脚印走了不远,便见落雪红梅里一个少女半跪半坐,满面懊恼,原是跑得太急,脚陷进雪坑里拔不出来。
她当真极美,又美得有几分熟悉。
绯红的淡薄衣衫上覆了薄薄一层飞雪,白玉的额头落了几片轻盈红梅花瓣。因为负气正兀自嘟着浅红嘴唇,两道柳眉也微微凝在一起。
张麓宸看着,便莫名笑了出来。
“你不要硬拔,越用力陷得越深。”
他道,明知她不是人类女子,还是含笑靠了上去。
少女闻言,抬头看着他,片刻,露出孩童般清澈的笑容,一双浅绿色的眸子闪烁淡淡流光:
“我叫幽华。”
张麓宸微微一怔,回复:“我叫阿宸。”
幽华一笑:“我知道。”
张麓宸也笑了笑,两人相对无言,各自沉默。半晌,幽华先开了口:“你可以抱我出来么?”
“你,你没有法力么?”
“我不能用。”
张麓宸试探:“你是鬼,还是狐?”
幽华回答:“我是狐。”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不是那个石头。”
张麓宸点头,想起从前隔壁镇里也有传言,说春来潮汛季节一个少年被狐狸迷住,原是狐狸洞被淹,要引诱他挖渠泄水。
可见鬼狐虽不同于人,却也多有限制的。
他看向幽华,不知她这些年在梅林里,又是图什么。
又大抵觉得自己并无可图的,沉寂片刻,还是笑了笑,将油灯放在一旁雪地上,俯身抱起少女,发觉对方轻盈如幼儿般。
幽华抬眸,正见一朵雪花和红梅花瓣依偎交织,落在对方白色的兔毫鹤氅领上,一旁是他干净白皙的脖颈,和小巧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轻轻跃动。
她觉得可爱极了,一面禁不住咬了咬自己的唇,一面不经意抬起手指,往喉结点了点。
张麓宸一愣,望着她低顺的眉眼,咽了咽唾沫。
书里说妖鬼无外乎两种,男者与之角力,女者自荐枕席。
狐女魅人,果然不假。他觉得自己沉寂许久的心在绷紧,却又看着她清澈的眸子,生不出任何情欲……
后来幽华告诉他,狐狸成形后,才会找人类男子采阳补阴,或者真的觊觎对方相貌,也有真心实意的,不过少之又少。
而她因为还未成人形,在之前都是道听途说没有实践过,并不晓得怎么去引诱一个人类男子。
同样的,也不晓得自己这数年来在梅林里听张麓宸读书,都是为了什么。
但她总记挂着那些做了他新妻的梦,每次向对方提起时,张麓宸便沉吟片刻后,淡淡一笑,似乎都当做孩童戏言。
于是幽华想,他要么还是放不下离开的妻子,要么,是厌弃自己狐女的身份。
何况,她修成的容貌与那人类女子本就有四五分相似,做他的新妻不也该顺理成章么,连那咿呀学语的幼儿,都明显很喜欢她在身边啊。
但张麓宸偏偏从来没有表露过任何类似的心思,即便相熟后整个张家都知道梅林有狐女的事,也都知道闹贼时候是她抛石提醒,短暂惊讶后也就不当回事了。
张老夫人甚至看着幽华温和乖巧的模样反而十分喜欢,家中每有好食,都要让分到梅林外。
幽华一只修成人形的灵狐,居然在这样平淡的人间烟火里,待得不知厌倦。
若不是,戳穿了同类的谎言的话,大概会一直过下去。
4
世上有人,有鬼,有狐。
狐鬼有本事不假,却是通常不敢害人,也不敢向人类索取香火供奉的,因为神祇怪罪下来,一个霹雳雷,谁都吃不消。
于是狐鬼要从凡人这里牟取好处,借口就变得尤为重要。
比如醉汉若在坟头溺了一泡,大鬼小鬼便抓紧机会毕至其家,闹得你祖孙三代不得安宁,非要一场大法事供奉,才能遣散。其中关窍,人类自然并不能察觉。
鬼如此,狐也是。
于是幽华听说太湖水利工事毁了岸边狐穴,致使苏州太守妻女被狐迷住,不吃不喝疯疯癫癫时,便知道这是狐里几个大佬又在借机谋供奉了。
果然不假,庙里高僧一番斡旋后,太守承诺杀鸡煮酒做食外,还要在太湖畔建一座狐仙庙,常年受人间香火。
这种事对狐都是有利无害的,本来也与幽华没甚关系,偏偏那限期修庙的活儿落在张家老爷身上,张麓宸也跟着忙里忙外夜不归家。
幽华还在避雷,自然不能随意出宅院。
半个月后大雨连连延迟工期,妻女病重,太守催得更紧,她冒险悄悄去对方后宅想看一看如何了,才发现那被狐狸迷住的女人,居然就是四年前张麓宸离开的妻,如今攀了高枝,生下儿子地位稳固,不想飞来横祸。
尽管那女人一个月折腾下来形容枯瘦,两颊深陷,半分没有往时风采。但还是能看出她的容貌,跟自己有五六分像,大抵是从前未成形时那些梦的原因。
幽华忽然明白为何自事发起,张麓宸就异常沉默了。毕竟那曾是他的妻,也是孩儿的母亲。
于是当晚张家父子回来时,她笑着讲:“你们都上当了,狐狸根本不会在湖边洞穴做窝。”
张麓宸讶然,问她为何这么说。
幽华便云淡风轻继续解释,说那不知是多久前的老狐洞,早就废弃了,狐们不过借机发难,名正言顺讨些好处的。
且有这一遭在,往后但凡哪里不满意,太守妻女的病还会复发。
张老爷自然气愤不已,问她该怎么处理,全然忘了对方也是狐女身份。
幽华沉寂片刻,抬眸依旧笑道:“人类知道了,就自然不可行了。”
她说得没错,苏州太守知道其中机窍后勃然大怒,对于狐们任何要求置之不理,还遣兵将太湖周遭山头的狐狸洞烧了个干净。
如此威慑下来,妻女的病就居然不药而愈了。
毕竟有道狐狸并不敢真的害人性命,何况是被同类戳了谎,理亏丢面,有苦不能言说。
然拿人无法,却能处置一只道破天机的小狐。
张麓宸随父从太守宴上回来时,便发觉红衣少女已经从日日等候的梅林消失。
母亲说,傍晚院里闪过几道光,像几个狐狸影子,幽华便不见了。
他猛然醒悟发生了些什么,知晓她是为自己背弃了同类利益,必然遭到同类打压。
幽华一只刚修成人形的无力小狐,存在世间,对其他狐狸该多么不值一提……
张家日夜不休找了许久许久,甚至求动太守派兵找了许久许久,终于在太湖畔浅水没足的乱石堆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红狐。
那时张麓宸将狐狸抱在怀中,沉默了许久许久,才缓缓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幽华想了想,自己也不知道,但她已没有力气说话,便靠着对方温热的胸口,沉沉睡了过去……
5
而那顿毒打并没有把事情终结,毕竟红狐出卖的,是狐的秘密和尊严,连带太湖四面的狐狸洞穴一起毁弃。
幽华休息了很长时间才恢复人形,能开口说话,第一句便问张家夫人:“阿宸呢?”
张夫人看着她幽绿的眸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沉寂半晌,方缓缓道:“宸儿他,在同狐们谈判。”
张家父子与当初告知太守修筑狐仙庙的僧人一起,找到姑苏群狐聚集的古刹,企图用人类能达成的条件交换红狐此后的安全。
部分狐们,尤其狐女觉得张家仁义,愿意对红狐网开一面,但依旧多数认为背叛同类不可原谅,何况这是狐们的私事,也不该让人类插手。
几宿沟通后,张家父子终于带着满脸疲惫归来。
张麓宸走父亲背后,远远就见到葱郁梅树下站着的红衣少女,向着自己吟吟地笑。
他停步半晌,凝神看着对方,似乎又回到那年大雪的冬日,追出门时,见到梅树下的少女。
“幽华,”张麓宸上前,向她伸手,“好些了么?”
张家夫人一边为她小心擦拭,一边心疼得暗暗落泪,旁边张麓宸也是好几日不曾展眉,好几宿不曾合眼。
幽华笑着搭上他的手,双目明亮清澈,点头道:“夫人给我做了可多好吃的,早就好了。”
“嗯。”他也笑了笑。
幽华想了想,望着对方:“太守夫人,她有感谢你吗?”
狐魅事件得以平息,都是张家的功劳,她想知道他从前的妻清醒后,有没有感念他的好。
张麓宸微微一怔,沉寂片刻,道:“我不需要她感谢。”
幽华似懂非懂,任由对方牵着自己的手,缓缓往梅林里走。
“你看,过不了几个月,红梅又该开花了。”张麓宸道,回头看着对方,带着极其温和的淡淡笑容,但幽华又总觉得这笑容里,有些浅浅的哀伤。
“幽华,”他继续说,“你还记得,你从前说的,做我新妻的那些梦么?”
幽华点头。
“我从前一直不敢,不敢看你,也不敢去想你说的那些话。”张麓宸叹了口气,抬手轻抚着她耳际的头发,深深望着对方幽绿而清澈的眸子,“你是狐,却有一双这样干净的眼。我这样一个人,怎么配。”
幽华只觉得他手掌温热,脸颊舒适,便贴了过去,依旧带着缱绻笑意,对他的话,似乎并没有细想:“阿宸是幽华见过,世界上最好的人。”
张麓宸不由一笑,随即又摇了摇头:“那是你,没有见过其他人。”
幽华表示不对,说自己没有成形前,到处去游荡的,五洲四海都去了,见过不少人。
张麓宸不置可否,随即又陷入沉默,许久许久,抬眸道:“幽华,我救不了你,但我会一直等你的。”
就算张家修建狐祠,金银供奉,还是免不了狐们的杀鸡儆猴之心。
幽华会被关进幽渺深渊之中,何时狐们消了气,再放她出来。
“我会一直等你,等到你能出深渊的时候,第一个接你回来。”
幽华伏在他怀中,依旧抬眸看着那轻轻跃动的喉结,浅笑道:“我不怕黑。”
“嗯。”
“阿宸,我等你来接我。”
“好。”
6
隆冬寒岁,大雪纷飞。
院落格局一如往昔,竹里红梅似乎比从前还要繁盛许多,漫天雪幕里,也传来轻浅幽香。
幽华开心极了,拉着男子的手便奔入梅雪之中,笑声欢快。
自顾自玩闹一番,奔得远了,回头时,才发觉男子依旧静立原地看着自己,眉宇之间若有所思。
“阿宸,”幽华觉得奇怪,往回走道,“我回来,你不开心么?”
男子沉吟,没有回答。
好似这一路走来,他都异常沉默,只会静静看着自己,间或露出一缕淡淡的笑意。
他们回来时路过了张家为姑苏众狐修建的祠堂,有着四季不断的供奉香火,幽华知晓张家为了让自己早些自由,一定花了很多心力。
那祠堂里甚至也挂着一幅红狐的像,不知是给人聊以慰藉,还是为了提醒狐们她的孤单存在。
总之,幽华知晓张麓宸为自己做的一切,何况早在深洞中时,便将从前为妻的梦,又重温了无数遍,早便下定决心,等他接她出来,不管他怎么想,她也再不要分开。
她只是只天地间不值一提的小狐,愿意在他的家里做个笑容温暖的妻,每日等他回来。
可自相见后,他却一直沉默,幽华难免迷惑,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可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难道,他已重新娶妻了么?
正微微蹙眉,闻得有人唤她名字,回头,就见门口走出一个拄拐的老丈,一头灰白发丝,步履迟缓。
她微微一顿,以为这是张家老爷,却又总觉得不是太像,迟疑片刻,道:“你是?”
老丈却看着她便莫名红了眼圈,还没回答,身边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已经含笑开口道:
“你就是那红狐么?生得真美。”
幽华越发不解,看了看张家公子,回答少女:“你又是谁?”
少女笑容满面扶着老丈往前走,一边道:“我叫张素仪,这是我爷爷张寰宇,他小时候见过你呢。”
幽华一怔。
张寰宇,是从前张家幼儿的名字。
最早她在窗外听书时,便常常从缝儿里对着小孩儿做鬼脸,惹得对方哈哈地笑。后来与张家熟识,张麓宸不在家,他们便玩在一处……
如果这个鹤发老丈是张寰宇,那岂不是早过了很多很多年,张麓宸还在么,接她出来的又是谁?
少女似看出她心中所想,继续道:“接你回来的,是我哥哥张洛轩。”
幽华愕然回头,随即蹙眉退开半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难怪她见他时,便觉得跟从前有些不同,却又是很像的。
原来她在深洞之中,不知阳间轮回已近百年,她心心念念的张麓宸早归于黄土之中。
难怪他一路沉默不语,大抵早想开口,又见她错认如此高兴,一时心有不忍。
幽华雕像般站在树下,任由落雪和梅花铺满肩头,半晌不能言语。
“幽华,”老丈颤颤巍巍走近,向她递来一支卷轴,缓缓道,“父亲他一辈子,都随身带着这幅画。”
幽华接过,迟疑拿在手中。
“他临走时说,他此生等不到你了,要张家后人,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一定接你出来。”
老丈说着,不知是追忆过往,还是欣喜自己在有生之年不负所托,又红了眼圈,轻轻咳嗽着,少女忙上前搀扶。
幽华抬手,缓缓打开卷轴。
那是一幅雪地红梅的画,跟眼前景色一模一样。画里一个红衣少女站在树下,一面抬手接雪,似乎听人呼唤,回头便露出了孩子般温柔干净的笑。
这就是张麓宸一生都带着的画,少女的脸因为抚摸太多,已经有些许模糊,但依然能一眼看出,那就是她。
为救心上人的前妻,我差点没了命。
红梅一旁清隽字体,题着一首诗。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幽华轻唱,潸然泪下。
而今依旧大雪如幕,却只有梅林与狐。(作品名:《梅林有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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