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嫁给帅太医,我从当朝公主沦为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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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无渡,彼岸无路。

百年枯骨人,守一不归魂。弦琴易引,痴情难斥。

——《妖志怪录》

忘川河亘古不息,绕炼狱与人世,游走阴阳之际,生死之间。河中狰狞撕咬,日日夜夜沉沦的,都是执念难解,妄想回阳的不甘人。

千万年来跳入忘川的鬼魂数不胜数,能在万鬼吞噬的痛楚寂寞中爬回岸边的却寥寥无几。

拂音记不清自己为何跳入忘川了,被人从河里提出来时,她双目发红,脑子却空空的。

百年的执念潜在魂魄里,只余贪婪、撕咬的本能。

她是忘川河中最凶的鬼,也是忘川河中最可怜的鬼。

阿瞒看她神情茫茫,望向彼岸不知来路的样子,轻轻地笑了一下。

“想报仇吗?”

蛊惑的温柔的女声响在耳边,她的眼珠子艰难转了转,望向岸边的九弦琴。

琴身已经被河水腐蚀破败,琴弦只有六根,光滑晕凉,泛着淡淡的红色。

这是她被拉出来时手里紧紧拽着的东西。

“我……我、的、琴。”她的声音艰涩,百年光阴浸入忘川,她已经很久没有与人讲过话。

阿瞒看向那把琴,琴弦温凉,让她想起少年的白缎。

她叹道:“弦是好弦,琴身破损,倒不相配。”她的声音带起一点笑,道:“也罢,我便,送你一把好琴吧。”

九弦琴飞入忘川,百鬼争相避让,惶恐嘶叫。忘川河水沸腾,血色漫起,九弦琴于旋涡中升起,光华湛湛。

白骨作身,六丝作弦。骨身似玉,像是有了呼吸的活物。

拂音抱住它,不知怎么的,落下两行血泪。

她看向阿瞒,问:“为、什么、帮、帮我?”

阿瞒摸了摸琴,给它系上一个铜铃,铜铃古朴,铜身刻着一个似火又似水的图腾。

她的神色有点怜悯,最终轻笑道:“我是个商人呢。”

1

拂音是当朝皇帝同胞亲弟平真王独女,自小万千宠爱,尊贵无双,却可惜生来有疾,眼睛看似明亮实则难以视物。她生活在朦胧的世界里,便偏爱这世间的天籁。

平真王爱重王妃,只此一女,怜她自小难观世间颜色,万事顺她宠她,对她喜爱之物诸多包容,王府下人皆是貌俊而音朗之人。

这日春色正好,她起了去横京西郊采风的心思。她虽见不得大好风光,却爱花鸟鸣春的喜庆。

横京是大郑国都,西郊龙气萦晕,天生地灵之物若得龙气,也有一番造化。

鸱妖是西郊的一小妖,形似鹰雕,却无其霸气,是个乐天的逍遥小妖。他相貌平平,音色沙哑难听,在妖界中是个“异类”,他常羡世间貌美之人,欣赏的兴致在春三月里更浓。

他本观赏美人观得好好的,岂知这美人郡主突地双目灼烧,疼痛难抑。见周围侍婢慌的六神无主,吵吵闹闹,他烦了,正想走开,可脚抬起又放下,纠结又纠结,最终叹了口气,振翅现形。

拂音双目燎痛,周围的吵闹声更是让她头痛欲裂,一双手盖住她的眼睛,周围喧闹远去,她还来不及惊惧,手上传来的温凉却缓解了她的燎伤。

双目疼痛消解,她问道:“你是谁?”

可惜没人回答,朦胧中她勉强看清他的身形,一伸手,凉滑的衣袖从指间流走。

2

横京风波骤起,平王府一夜之间火烧殆尽,平真王与王妃丧命火中,拂音郡主眼疾复发,心伤过度,却强撑着办了白事。

奉文帝来不及查清这场蹊跷的大火,先怜惜失孤的皇侄女,下令加封“嘉盛公主”,赐公主府,彰显圣恩。

公主府沉寂如寒冬。拂音坐在窗前,窗外很安静,似乎连花鸟都察觉到了主人的悲恸,鸣声里尽是凄凉。

竹枝向她禀告:“公主,圣上遣来医官,要为小姐治寒症。”春日乍暖还凉,她悲痛入心,风寒至今未好。

但雷霆雨露皆是皇恩,她如今一介孤女,更不敢谢绝,只能强打起精神,唤人梳妆。

“请进来。”

珠帘掀开,走进一位芝兰玉树、温文尔雅的公子,侍女们小声惊呼。她抬眼望去,朦胧中看到的身影让她忍不住心跳了跳。

他隔着远远坐下,红线连着皓腕细细把脉。遵着礼仪不敢窥视公主尊容,眼微垂,额边的碎发轻轻晃动,温和道:“公主郁结于心,风寒入体,寒气积于五内,需用药细细调养一段时间。”

她按压住心绪,却又忍不住问出口:“我从未见过你,你是太医署新来的太医?”

他边写药方边恭敬地回答道:“臣是紫玄真人三弟子,天资平平,唯略懂些许岐黄之术,圣上垂爱,才得以为公主看病。”

当今圣上尊崇道教,紫玄真人为当朝国师,座下弟子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他说得如此谦虚,但能被指点给盛宠的公主看脉,可见其医术高绝。

她掐紧手中红线,问了心中最在意的问题,“半月前,巳时,你,公子在哪?”

他写字的手一顿,墨水染污了整齐的药方,他微勾了下唇,回道:“横京西郊,寻药去了。”

红线掐断,拂音看向朦胧的身影,见他提箱辞行,忍不住跟上前一步,他回首,袍袖穿过她的指尖。

凉滑入心。

“你唤什么?”

“姓容,名陵。”

3

春日意浓,喜鹊枝头叫。公主府侍女们换上了飘逸轻柔的春装,今日是公主府除服的日子,自然人人笑颜。

竹枝性格活泼,自府门起就喧哗进公主闺阁,被嬷嬷训斥了也不在意。拂音放下手中的目书,此书是宫中特地为她印刷的“盲书”,她闲来爱摸索着读些小记。

竹枝的声音都带上了欢快:“公主,门口府卫今日开府,见门口石狮高挂着一包裹,不敢擅动,郑管家收了查看一番,竟然九根顶好的琴弦。”

拂音一怔,摸着手中的琴弦,琴弦触感温凉,丝质如玉如石,竟是说不出的材质。

竹枝吱吱咋咋:“公主,您前些日子才断了弦,不过是和陵公子闲聊两句,今日琴弦就出现在府门口,定是公子寻来送给小姐的。”

容陵这三年来时常入府为拂音调养,俊秀斯文,温和知礼,已是公主府上下默认的“驸马爷”。

拂音默言不语,却微微带了笑。

她唤人取了琴,换了弦,焚香抚琴。素手纤纤,琴音渺渺,琴弦在弹拂间似微微发烫,她摸着这弦,却想起了那年西郊飘动的袖绸。

时光易散,人难少年。

她不知哪来的愁绪,最终却叹了口气。

......

良辰吉时,红烛花泪,喜结连理。

三载光阴的爱护、情意在今夜化作新人牵起的红绸带。拂音被心上人拉着走入婚堂,以为此生已然圆满,却不知红喜一时,却是她的悲凉一世。

也不知有人西郊夜半等到天明,心死如灰。

婚后的日子红袖添香,举案齐眉,她与他作诗谈琴,煮雪煎茶,一派无忧。

可某一日夜半惊醒,他在黑暗里一遍遍地摸着她的脸,她看不到他眼里复杂的光,却能感受到他烦乱的心绪。

她按下心头的不安,摸索着牵起他的手,责怪道:“夜深寒凉,何故不睡?”

容陵反牵着她的手,话语里带有一些调笑之意:“我的阿音好看,日日看不够,夜夜惶恐此身是梦幻。”

拂音脸微红,月光照在她的耳垂,如血沁的美玉。

她轻声道:“我们是夫妻,生死两相依,你不负我,我亦定不负你。”

手被握得更紧,他却没有问下去,似乎接下去的答案会让他承受不住,他轻拍着她的背脊,哄道:“明日是春分宴,要早早进宫贺宴,早些睡吧。”

她也没有在意,窝进了他的怀里,闭上了双眼,入梦时分,她好像感觉有人一遍遍触碰她的眼,温热的触感一如梦里三月的西郊春日。

竖日清晨,拂音醒时,床的另一半已凉如水,她唤人梳洗,询问道:“公子呢?”成婚虽已半载,但府里上下都习惯唤“公子”而不是“驸马”,她向来温和,对此也不在意。

竹枝梳鬟的手艺极好,今日春分宴是国宴,便用心为公主梳妆,一边为公主熟练的梳了个燕尾髻,一边笑回道:“公主的药一向是公子亲手煎的,今日春分宴兴许整日都要在宫中熬着呢,公子担心,早早就起来备着今日的药了。”

拂音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自成亲以来,她时时疲乏,一直都是他诊脉调养,喝药已成了常态。

今日风多,裹挟着未褪去的寒意,吹得人心有点冷。

容陵端着药站在院前,久久不动,清晨的天色里神色有些晦暗,一只手伸过来接了他的药,拊掌而过,药汤重新变得滚烫。

玉长风拉开他僵硬的手,把药碗放到他的手上,轻轻地推了下他:“药若再凉,就要变了药性了,去吧。”

容陵掐紧碗沿,嘶哑着声音道了一声好。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他听到玉长风的声音那么轻,又那么重:“阿陵,师傅生前最放心不下你,我受师傅之托要照顾好你,万不会害你,你与她……”

“别说了!”容陵粗鲁打断他,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所有的挣扎都被埋葬,“陵明白师兄的苦心。”从来就不存在所谓的缘,又何来的无故的份?

“今日的药似与此前喝的有些不同。”

“有何不同?”

“大约……更苦了。”她难得活泼,笑不知愁。

“良药,苦口吧?”

4

宫宴庄严辉煌,皇室百官皆陈列端坐。拂音的座位紧邻皇帝尊座,昭示着皇帝对她的宽厚。

可皇恩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常的东西,这些年她看似繁花着锦,却谨言慎行,不敢行差踏错。

酒宴正酣,她免不了浅酌几杯,只觉得平日里温和的桃花酒烈烈难消,熏得她忍不住撑起手假寐半晌。

奉文帝难得见她小女儿形态,正想叫宫女扶她入殿歇息,却被突然的吵闹声打断了话语,他不悦地皱眉。

“国宴之上,岂容喧哗!去看下发生了何事?”

宫卫正要领命而去,突然的四面八方传来了“嘶嘶”声,简直令人毛骨悚然。下一刻,数不胜数的毒蛇从从各处涌出来,色彩斑斓,吐着信子,皆向着高台銮驾的方向爬行。

奉文帝汗毛直竖,拂袖惊起,底下恐惧惊叫声不绝,他被侍卫护着,却还记得叫人把拂音带走,宫女急忙去扶醉倒的嘉瑞公主,才扶起半身,便惊叫着甩开了手,下一刻,恐惧声被无数青蛇淹没。

拂音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醒来只觉头痛难忍,双目灼痛,似有人拿着刀子往她的眼睛搅拌,她忍不住哀嚎。

四周惨叫不绝,她双目时明时暗,朦胧了十八年的世界头一次见到了光彩。

皇帝颤抖着双手,惊得目龇欲裂,她在他的眼中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双目通红,半面蛇鳞。

耳边传来厌恶惊恨声:“妖,是妖!!”

不!不!不是!

她双膝跪地,捂住脸颊,却流不出泪,也喊不出痛。

5

潮湿狭隘的牢狱,严严实实得看不到天光,烛火摇晃,烛光昏暗,照不亮了她手上沉重的镣铐。

牢门被打开,日光照进来的一瞬间,她受不住地避开了眼,口唇干燥,她忍不住舔了舔唇,抬头看向来人。

她不知被关了多久,昏暗的时间最难挨,黑暗里仇恨翻滚,让她恨不得生啖来人的血肉。

“是那碗药汤。”她恨极反笑,“不,不,应该是成婚以来那不断的药汤。”

容陵不答。

嫁给帅太医,我从当朝公主沦为阶下囚。

她看着他高高在上,却想起宫宴上他一剑刺穿她的胸膛,跪请诛杀她的神态。

“为什么?!”她忍不住扯住他的双襟,铁链被拖动,拉扯得她退后半步。

“我们相识以来,我有何对不起你的?!”她泪水汹涌。她自来小心谨慎,却从未对他设防,可现在就像最荒唐的笑话。什么妖?哈哈,真该叫那些该死的人来看看,看看,这才是披着人皮的妖。

容陵看着她的脸,被药性催加的鳞片已退,脸上只留下了淡淡的鳞痕。他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眼,她却一口咬住他的手腕,咬得他鲜血淋漓。

看着她恨不得咬下一口肉的模样,他低头笑:“为什么?为什么?”他对上她淡红的瞳孔,突然用力甩开她的脸:“因为你的出生就是罪!”

他捂住脸笑:“你以为当真是我把你变成妖的吗?!哈哈,你太看得起我了。”容陵笑得疯癫,太多的恨被压在心底,他日日受尽折磨,却还会对仇人有这可笑的怜悯。

“你无辜,谁又来可怜我的无辜?!”他掐住她的脸,摸着她的眼睛,太过用力,有血从手腕里流出,他也不在意:“看看你这双眼睛,多漂亮啊,你自出生起就看不清东西,如今却能看得清清楚楚,不奇怪吗?”

她咬着牙,下颌里印上了青紫。

“我告诉你,”他一字一句,她闭着眼,声音却那么清晰,“因为你的母亲是妖!”

“因为你的命,是用我的双亲的血换回来的!!!”

冷风吹过,墙上的烛光斜照在她的脸,她浑身颤抖,泪如雨下。

十八年前,那时的容陵还有着父母起的殷切的名字,叫“陵宁”。幸福安宁,是陵家父母对稚儿最直接的期盼。

他们陵家是书香世家,世代清廉,当时陵家一家三口从金陵返京述职,路遇一对狼狈的夫妻,妻子接近临盆,陵母是个心肠柔软的好人,当即吩咐婢女带上二人照顾。

本以为是萍水相逢的擦肩而过,实则是早有预谋的步步算计。

“人妖相恋,本就天理不容,妄图诞子更要以命抵命。”

拂音急急地喘气,她捂住耳,他却要她承受他的痛苦。

“你的好父亲想了个办法,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邪术,他处心积虑,查遍天下户籍,找到了我的父母身上。”凭什么?凭什么他人的孽债要自己一家来还?!

他红了双眼,泪水撕扯着眼眶。

平真王不敢叫人知道,一个人带着妻子候在他们回京的路上,用一出苦肉计毒杀了随行的奴仆,当夜就摆了祭坛,换了腹中孩子的命。

他似笑似哭,声音包裹着仇恨,化为她的心间刺:“多么高高在上的皇贵?!杀了人,一把火烧尽了驿站,我连我父母的尸骨都找不到……我连我父母的尸骨都找不到……”他呜咽。谁能把他的父母还给他?谁又可以把他的父母还给他?!!

“可惜他穷尽心机也还不了一个健康的婴儿!你出生就缺少双目!我告诉你,你现在的双眼是你母亲的妖丹所化,所以你看不到,活在阴暗里,都是报应!”

拂音看向昔日自以为的良人,看着加诸在了所有痛苦给她的仇人,却想起昔日难见的母亲,她常年手是凉的,父亲说她身体不好,她也难得见她一面,可她记得为数不多的有关母亲的记忆了,她抱着她,满满的都是爱怜。

舌根被咬破,她哽咽问道:“所以、所以,我的父王母妃……”

“是我,亲身感受火烧的滋味怎么能少?他不是怕被人知道吗?如今他一家被除皇室宗族,钉在妖魔的柱子上不得翻身,不是很好吗?”他哈哈大笑,笑得眼泪止不住。

“是我欠你的。”她抱住双膝,“这条命,还给你,也该。”

他充耳不闻,踉跄而去。

笑声悲凉,她和他不知谁更可怜。

“殿下。”

平静下去的牢狱又惊起人声,拂音循声望去。

来人一身淡紫色道袍,仙风傲骨,自有一派世外风流。

“是你?”她哑声道,她记得他的声音。

“是我。”他转了转手中小刀,声音散漫之意不掩。

紫玄道人座下二弟子,玉柳,玉长风。

她仿佛此时才有心思打量周围的囚牢,冷嘲道:“此处牢笼墙厚链重,严密又有层层枷锁。”她笑了笑:“你既能来,那我就是在国师府狱。你们可真是处心积虑,‘优厚宽待’。”

他稍抬了下眉眼,给了她一个正眼:“师傅生前对阿陵最疼爱,他做不了的,让我这个师兄代劳,师傅会宽慰的。”

“是你要我的命?还是他亲自不敢要债?”

“是我是他有什么区别呢?”

是啊,有什么区别呢?

最后的视线里,她看到利刀转向她的眼睛。

血红,黑暗。

6

窗外传来的鸟声轻灵,拂音不知她身在何处,但她太久没听到鸟儿的声音了,她有半刻的时光不愿醒,不愿探究身在何处,不愿再面烦乱的人世。

“醒了就起来,别装死。”有人嘲讽,听着像是个少年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碰了碰眼睛,覆着白绫,暗的,她抿了下嘴。

“没死算你命大,眼睛过段时间就长好了!”他气呼呼的,又有带着一点关心。

她没注意,怔怔的“看”向他。

“我的、眼睛?可以、好?”

他烈乌烦躁的甩了下袖子,点点头。又想到她现在看不见,又回道:“会好。”

她激动地撑起身来,“盯”着他:“怎么会?我……”的眼睛被挖掉了。

“哎呀。”他跳起来,“说了会好就是会好!不许问。”

还没等她叫住他便急忙跑了,跑到一半又回头,气势汹汹地告诉她:“我叫烈乌,你记好了!”说完又跳走,一边走一边嘀咕:“傻子人傻,缺什么补什么,我真是太难了。”

可惜她没听清,再问也问不出来了。

......

拂音住下来了,一住就是三个月。

她喜欢一个人坐在太阳底下,常常一坐就是一下午,听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流水,鸟鸣,还有若有若无的钟声,听着烈乌跳着脚骂她有倒掉他的药。这种吵闹的日子会让她有种她还活着的感觉。

真好啊。

时间真的是治疗伤痛的最好良药,她如今再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已经麻木得想不起来痛的滋味了。

这日,拂音晒着太阳,烈乌又在哀叹他的好药,她自宴会变故后对一切药都很抵触,没有他盯着她,她背后就偷偷倒了。

他看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厌世脸”,突然哇哇直气,大骂道:“你知不知道你能再看见背后是什么?!你知不知道这药那家伙药采的多艰难?!你、你……”不知好歹……

她突然打断问:“他不在?”

“他当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气得涨红了脸,又想跑。

拂音一把抓住他的领子,他的性格像个小孩子,长得也是小孩子的模样,她一抓就抓住了。

烈乌这回脸脖子都红了,气得。他一把扯回来,没扯动,更气,憋着嘴就不说话了。

她静了半响,突然揉乱他的头发,说:“烈乌,你不是人吧?”

“现在,可以说说他了吗?”

烈乌突然沉静下来,叹了口气。

“他啊,也是个妖,还是个傻妖。”

7

夜色沉沉,月光如水。

拂音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那里有微风,微微吹动她的额发。她有点出神,初处见容陵,她其实想问他他是不是当日的“他”,可阴错阳差,她误认了人,也伤了一段情。

床头有相触的响声,轻轻的,像是有人放下了什么东西。

她没出声。

他在床头站了会儿,转身想走的时候,她抓住了他的衣袖。

指尖下的袖子凉滑。

他惊了一惊,袖子就要从指尖溜走,她摸着床边的琴,琴沾了夜的凉:“你走了,我就把琴砸了。”

他果然不走了,僵在了原地,有点想抽回衣袖,她抓紧。

“烈乌告诉我了,胜羽。”

胜羽有点无措,他张了张嘴想说话,不知想到什么又抿紧了唇。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在寂静的夜色里有种物是人非的荒凉。

她抱起琴,琴缺了三根,只有六根束在琴身,琴声有被烧过的痕迹,她缓缓地用指尖滑过去,像是触碰曾经的伤口。

拂音不敢去想公主府熟悉的人,怕梦到荒野的累累白骨。

胜羽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他道:“我找遍公主府,在废墟里找到它的。”声音沙哑,难听。

他以前从未觉得自己比其他妖类差,可此刻他痛恨自己的“怪异”,“我、我没找到其他三根弦。”说完转身欲走,他有点透不过气,他宁愿从未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知道她喜爱一切美妙的笙乐,可他承受不住她的嫌恶。

拂音拉住他的手,她“看”向他:“你后来,有去找过我吗?”

胜羽僵在原地。

有吗?

有的。

胜羽不过是山中几百年的小妖,藏匿在西郊,皇城脚下,从未想过与人类有什么牵扯。

可一次顺手而为的举动,一点萍水相逢的缘分,却叫他此后相思寸寸成灰。

妖的时间太长,又太短,他当日救了那个小姑娘,此后偶尔想起她,总有一份牵挂。他想着偷偷再看她一眼,看她是否还安好。

可一次成了两次,两次渐渐地成了许多次,他站在树梢上,听她煮茶弹琴,她很喜欢弹琴,他听她的琴音,看她的欢喜,怜她的无依。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这世间最多不过有情人。

他听她说她的琴弦断了,他抽了自己的心头血,妖血珍贵,何况心头血,可他想着她日日拨动的琴弦是他的心意,他就高兴。

他怀着欣喜让烈乌帮他炼弦,两只小妖相依为命,烈乌为此气的红了眼,还是炼了九根弦给他。

可她要成亲了。

拂音成亲的那夜,他往公主府送了一封信,可西郊寒风入骨,他枯坐到天明,连着一颗心也死了。

拂音眼睛有点潮,她伸手在他面前轻轻地摇了摇。

空的。

她扬了扬头,不让眼里泪打湿白缎:“那夜,我没收到信。”她抓住他飘动的白缎,对他说:“对不起。”

他覆眼的白缎染了血,空旷的眼眶流不出泪了。可他这次抓住了她收回的手,颤抖着唇,第一次认真对她说:“我可以等。”我等你,等你忘了伤痛,再一起煮茶弹琴。

“等不到呢?”

“那就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

8

可世事难料,惊变来得猝不及防。

那日剪断了他和她的缘,此后忘川翻滚,黄泉泥泞,不归人枯等成灰。

天色昏暗,乌云挤压,灰沉沉地冲灭了他的光。

他捂着她心口的窟窿,她的心口被穿过两次,这一次他救不了她。

“阿音。”他哭得白缎都是血,雨水打下来。

她牵着他的手,摸向他的眼睛,眼睛不会痛了,他的伤转到了心口。

胜羽抱着他的小姑娘,临到最后这一刻,天地都似崩塌,可他忽然不怕了,他问她:“我等到了吗?”

拂音说:“等到了。”

他说好。

他撑起一个笑,说那这次你等我一回。

拂音的耳边吵闹得听不清,她扯掉自己的白绫,很想睁眼看看这只傻傻的小妖,他会怕她痛,漫山遍野地寻药,也会怕她再陷入黑暗,给了她他的眼。

可睁开眼,她还是看不清,世界一片模糊。

朦胧间,她这次听清了他的祈求,他说:“可不可以等我一回?”

最后一刻,她用尽所有力气,说给他听。

“好。”

9

黄泉路上荒凉难走,拂音走了好久,她没有等到他。

枉死之鬼不能长留阴间,她端起了孟婆汤,可最终还是摔了碗,跳下了滚滚忘川。

她说过要等他。

百年也等得。

忘川里充斥的都是不甘与怨恨,她日日夜夜地撕咬,一遍遍念着那只小妖的名字,等得都骨枯,琴烂,等得都快忘了,他还是没有来。

胜羽,胜羽。

拂音突然抱起琴,怆悢转身。

容陵伸手想留住他,可琴断了,情了了,不会有人为他停留了。

“我们是夫妻,生死两相依,你不负我,我亦定不负你。”

他终究负了她。

拂音要走出这幻阵,可天旋地转,周围肃杀阵阵,鬼影重重。

她倏忽转头,看着容陵的脸,指尖点在琴弦:“从前种种是非,已用我的命抵干净了。”何苦再纠缠。

容陵捂住心口,脸上的神情是痛的狰狞,他挣扎跪地:“不是我……”我没有想杀你。

“是你。”阴冷的声音响在耳边,有人从鬼影里走来。

衣宽袖长,淡紫色的长袍换了颜色,鲜红如血,照着那张脸妖异横生。

玉柳,玉长风。

拂音突然笑起来:“忘川啊。”当日他一剑刺中她胸口,百年后相见,他身上有忘川河的味道。

纵使生前多风光,死后净落忘川。

玉长风转头,他见了拂音,还轻声道了句谢,说:“你我因果命数牵连,若不是你出了忘川,我也爬不出来啊。”自古从忘川爬起来的鬼寥寥无几,他沉溺在忘川河里,最终顺着她的因果上了岸。

太讽刺。

他走向容陵,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我的好师弟,将我利用干净,再一剑送我入了黄泉。我在忘川河里,日夜想着的,都是拉着你尝尝地狱的滋味!”

血腥杀戮让他的瞳孔血红,他不着急收紧手,欣赏他的垂死挣扎,突然轻声道:“你怪我杀了她啊,所以杀了我为她报仇,可你心里清楚,不是你,我怎么会杀她呢?”

容陵抬手抵住他的手,鬓边的白发飘在眼前,遮住那双痛恨的双眼。

玉长风拂开弹来的琴刃,突然一拂袖,百里鬼影化刀,刀刃对准拂音,在他的嘶哑挣扎里向她挥下。

容陵双目骤缩,可刀刃在她面前散落成风,琴身轻颤,有白影隐隐卓卓。

少年白绫覆眼,身影若隐若现。

琴弦被人拨动,阵阵琴音没有落到玉长风身上,琴刃打入了容陵的心口,玉长风还来不及放手,烈火突然从手心窜起,他痛极惨叫,松了掐紧的手,却甩不掉这白色的业火。

红莲业火,烧尽阴邪恶鬼。

火光烧燎全身,玉长风看向容陵,突然流下两行血泪,他爬向他:“我事事为你,为什么?”他把他当亲人爱护,可为什么最后杀他的会是他?!刀入心口,比不上至亲之人的背叛来的更痛。

他哈哈大笑,在愈胜的火光里化为了灰烬。

容陵喘着气,很想笑,可一笑,眼角的泪就流了下来。

骨琴摔落在地。

胜羽。

拂音喃喃出声,她第一次看见他的脸,平凡清秀,白缎随着长发飘动。

她颤抖着手,抚着他,对他说:“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胜羽抓住她冰冷的手,贴着脸颊。没有告诉她,他入了黄泉,最后只看到她沉入忘川的身影,他追着她跳向忘川,身躯百年成枯骨。忘川沉浮,他一直守着他的小姑娘。

他笑了笑,说:“我知道。”

身影渐渐地透明,光点从他身上逸出,他留给她最后一句话。

他说:“以后,不要等了。”

魂魄逸散,骨琴碎落。

光点绕着她转了一圈,最终又汇聚成一朵无叶的花。

铜铃声响起,花飘到了阿瞒的手里,静静地不动了。

曼珠沙华,彼岸花。

阿瞒看向跪在脚边的拂音,她扯住她的袖子,眼睛看着花朵,似哭非笑。

“还给我。”她哭得凄惨,说:“还给我,求求你。”

阿瞒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说:“我说过,我是个商人啊。”

“你的报酬有人付了。”她的声音带有一点怜惜,告诉她:“他守护了你百年,和我做了交易。”

妖是没有来世的,更入不了黄泉。那只小妖不知道,他不想让心爱的姑娘一直等,所以千辛万苦追到黄泉,跟着心爱的姑娘跳了忘川,沙埋白骨,魂魄宿在了枯死的曼珠沙华里。

妖不成妖,怪不成怪。

日日夜夜,忘川河畔,同她共沉沦。

“前事尽了,投胎去吧。”阿瞒的声音温柔,伴着铜铃声消失不见。

10

拂音跌跌撞撞走上黄泉,路尽有奈何桥,桥下是亘古不息的忘川。

她看着忘川很久,流尽了泪。老天戏弄,让她一世荒凉,爱不得,恨不得。

纵身一跳,她浸入忘川,还要等一只不会再归来的小妖。

滚滚忘川,百鬼欢腾撕咬,自此又多了一个沉沦人。

阿瞒站在桥边,端起了那碗冷却的孟婆汤,缓缓地倒入了忘川河。

铜铃声轻灵不绝,她凝了一个术法,一颗种子从袖中飞出,落入河畔黄土,两道光入了种子,生出了两瓣嫩牙,随风轻轻地合在一起。

阿瞒浇了两滴忘川水,河水轻柔抚摸她的手心纹路,她想起了树下的伤心人。

她在横京西郊里找到他,他对她说:“我要换个交易。”

阿瞒看见他的白发,他有妖丹,本该不老,可拂音死的那晚,他一夜青丝成霜,却对谁都没有说。

“你给我彼岸花的根叶,我让她出了忘川和你相见,这桩交易已了了。”

曼珠沙华,花开不见叶,叶开花不开,花叶不相见。千年来曼珠沙华枯萎,黄泉碧落再无彼岸,也再见不了红莲业火。

她需要花和叶。

容陵捂住心口,他的心口处长了一株彼岸花,连着魂,勾着肉,让他每日每夜痛不欲生。

紫玄看似清华不染红尘,却把活人当做烂泥,他不知从哪找来的种子,种在了他的心口,汲取他的血肉为生。

他给了平真王祭法,害死了他的父母,又教唆他夺取拂音的妖丹。一环扣一环,可容陵杀了他,又让玉长风至死都护着他。

他满手血腥,手上也染了玉长风的血。

容陵掏出了一颗妖丹,望向阿瞒:“我用它跟你换。”

这个妖丹是玉长风挖给他的,他一直藏着。曼珠沙华不能长在阳间,紫玄杀了很多妖,取了妖丹供养才让它活了,那么多妖丹啊,唯独这一颗他一直一直守着。

他用尽心思布了局,可他身在局中,却动了情,入了心。

横京的西郊没有了春色,冬日雪纷纷扬扬,他想起了红烛燃尽的那夜,寒风吹散了信的灰烬。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最后做了个梦。

梦里的那年春日,他看见她疼倒在地,没有冷眼旁观,策马而过,他牵起了她的手。

雪簌簌而下,埋葬了树下的伤心人,一阵风吹起,吹开了树下人的衣袖,手腕上绕着三根琴弦。

阿瞒站了很久,最终转身离去。

“你要换什么?”

“换她,得偿所愿吧。”

尾声

忘川依然沸腾,不知有多少鬼挣扎其中,不得解脱。

阿瞒低叹。

“这世间纷扰,逃不掉的都是痴心人。”

她不再回头,身后两瓣嫩叶轻轻摇晃,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作品名:《妖志怪录之彼岸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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