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成亲10天夫君去世,她人前悲痛,人后抱着珍宝笑出声


本故事已由作者:别衡,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爱物语”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永州首富的正房老婆金玉林终于在这一天,扬眉吐气。

她坐在灵堂中心,手边放着当年娘家当姑娘时用的一对金错刀,这对刀自嫁过来藏在箱子里已经二十年了,门外阳光灿烂,照在白晃晃的纸花上,真是耀眼得令人开心。

她背后的棺材里装着她那个刚刚翘辫子的冤家,夫妻二人争斗了几十年,冤家终于积劳成疾,一命呜呼,留给她的除了田宅、商铺之外,还有堂下这十二个狐媚女人们。

斜眼扫过这些看见她抖若筛糠的女子们,金玉林心里感到一阵愉悦,愉悦到甚至对那个刚进门的小十二都燃起了一分同情。

小十二长得不错,面孔深艳,倒是个当家正房太太的相貌,可偏偏她就不识趣,非要嫁给那个糟老头子,看吧,现在成了个憔悴苦女,不需要一年,就会寒碜如老妇。

她呆呆地站在角落,一脸悲痛。成亲10天夫君去世,她人前悲痛,人后抱着珍宝笑出声。

金玉林心中冷笑:“刚进门十天不到,还没来得及捞吧,活该!”

“好了。”金玉林将手里的茶碗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慢条斯理道,“也不为难你们,就一件事,你们这些人,当年怎么进门的,现在就怎么出去。你自己娘家带来的,我不要,我府里的东西,你们也别拿,别说金银首饰了,一针一线都别想,自己拿出来,省得等会儿难看。”

女子们面面相觑,老爷活着的时候,众人在他面前掐尖争宠,谁都没把正房太太放眼里,没想到老头说没就没,这时候大家才发现原来管家的还是这个老女人。

金玉林挥挥手,几个膀大腰圆的悍妇自她背后的阴影里走出来,围向了这群弱鸡一样的女子。

一个尖脸女子跳出来,嚷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敢动我?”说着话,扭头就要冲出去,不防门口堵上了七八个壮汉。

那女子尖叫一声向后退,一个悍妇将她捉住,另一个悍妇上来就是上下搜摸,拽出一堆钗环珍珠,金玉林随便拎起一串珠子看了看:“就这成色的珠子,也值当你跳起来骂人?没见过世面的蠢货!”

又一个女子冲了出来,扑跪在地上,又是叩头又是哭:“夫人,夫人你放了我吧,老爷给我的银子,都在这里了,我什么都不要,放我走吧,放我走吧,夫人!”她一边哭着一边捧出七八个银锭,跪爬到金玉林面前。

金玉林冷笑一声,又一个悍妇迈步上前,将那小女子从脖子提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就将身上的孝衣撕扯了去,十几个小金锞子,一叠银票,两串南海珠全掉在了地上。

小女子一身小衣小裤,小衣上还绣着鸳鸯戏水,发若乱草,面若金纸,竟是又吓又羞,呆在那里一动不能动了。

金玉林道:“到现在还想在我面前玩弄手段,有胆量,推出去,给我打!”

接下来一个又一个,屋子里鬼哭狼嚎,金玉林就冷眼看着,而站在角落的小十二竟然也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她就那样愣愣地看着。

等到金玉林将其他姑娘收拾得差不多了,她这才恍惚回了神,犹豫一下,走上堂前。

她先是给死去的人上了香,叩了头,又跪到金玉林面前,拜了三拜。

她不言不语,倒是让吵嚷的灵堂也安静了下来。

金玉林冷眼看着,倒想知道她能作出什么妖来。

小十二开始解自己的衣服,一个扣子跟着一个扣子,说不上慢,但是带着几分“就这样吧”的意味,好像全然放弃了。

这让金玉林的脸色不太好看,她发现自己的行为并没有侮辱到眼前的人,于是她有些焦躁,甚至想让她停下来。

恰这时一串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就听一个年轻男子喊道:“娘!”

那年轻男子冲进来,金玉林当即沉了脸:“你来做什么?”

“娘,我知道您怨恨爹,可是爹才刚刚走了没三天啊,您这样,传到外面,得多难听!”

“张梅乾,我告诉你,现在当家的还不是你!难听,他张富贵把这群狐狸精抬进家门的时候怎么不嫌难听?!”

那年轻男子将小十二自地上扶起来,跪倒在金玉林面前哭道:“娘,放过她吧,她什么也没做,什么都没有啊……您放过她,就当放过您自己,以后儿子陪着您,儿子伺候您,让您以后的日子顺顺当当地过,让她走,好不好?”

金玉林看着他,他又向前跪了跪,将小十二挡在了自己身后,这一幕让金玉林瞪大了眼睛。

瘦脸上的肉颤抖起来,连着说了几个:“你……你……”接着喉咙里咕噜一声,竟晕了过去。

那年轻男子急忙冲了上去,但冲上去的时候还不忘给小十二使眼色。

于是一片混乱之中,府外西侧的一扇小门开了,一个身影自那小门闪出来,正是方才灵堂上那个小十二。

接着街角冲出一辆马车,驾车的竟然是方才灵堂上的一个悍妇,她看见小十二笑了一声:“速度挺快啊。”

听声音,却是个年轻姑娘。

“你也不错,走吧!”小十二抬眉,跳上马车,与灵堂上那呆木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马车就疾驰在城外官道之上,小十二自马车里钻出来,她重新换了妆容,一身茜红撒花烟罗软裙,头戴金步摇,眉目深邃,妆容艳丽,绚烂仿若天边的晚霞。

“小十二”笑道:“你还不快点把这衣服换了,太丑,受不了!”

“悍妇”将缰绳交给“小十二”,一伸手,将身上填充的棉花尽数拆了,又将脸上一通揉搓,一个身量不算高,生了一张圆团团脸的姑娘出现在了座驾上,姑娘生得雪白,脖子上挂着一枚水滴样子的玉坠,就好似雪地里落了一滴泪似的。

姑娘有些不大高兴:“胭脂,你要早些说张家少爷被你拿下了,我何苦还要去装什么悍妇给你救场。”

被叫做胭脂的“小十二”笑了一声:“这是个意外,我没想撩他的,自己凑上来,好白雪,别生气了。”

白雪先哼了一声,又道:“张老爷把那东西藏得可深,到手了吗?”

“你也不想想我是谁,红月楼排行第一的女骗子,怎么可能没到手。”

白雪对“第一女骗子”的称号没有兴趣,但是对那块闻名已久的祖母绿还是有几分好奇:“给我瞧瞧呗。”

胭脂自怀里取出一块鹅蛋大小的祖母绿,丢给白雪,白雪一边拿在手里玩着,一边道:“你说,那金玉林是发现她的儿子喜欢老子的小老婆让她痛心,还是自家的镇宅之宝被一个刚进门十天的小老婆骗走了,更让她痛心?”

“我哪儿知道。”

胭脂将那祖母绿的宝石对着夕阳,那绿干净极了,一丝杂质都没有,阳光之下,光芒四射,它一定很贵重吧,这样想着,胭脂笑出了声。成亲10天夫君去世,她人前悲痛,人后抱着珍宝笑出声。

2

江湖上有个极乐之地,叫做红月楼。

红月楼共有十二层,从一层到十一层,你可以找到你想要的一切享受。

琼浆玉液,高床软榻,戏台上永远有人在唱花好月圆,赌桌上永远有人在赢钱。

这里有做梦的人,追梦的人,卖梦的人,洗梦的人,酒鬼,骗子,小偷,失意的侠客和忘情的妓女相拥而眠,酒肉和尚与落魄诗人推杯换盏。

白雪爱的那一抹颜色,住在红月楼的第十二层,是红月楼的主人,月公子。

夜色里只有一轮青白的月亮,胭脂泡在温泉的一角,手里捏着酒杯,远处的戏台上,一个戏子慢悠悠唱着一出游园,细若游丝,若有若无,她背后是楼里辉煌的灯火。

那曲声幽咽,她竟莫名有些寂寞起来,唤了一声:“白雪。”

白雪湿漉漉从池底浮上来,就着她的手,将桂花酒喝了,道:“做什么?”

“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啊。”

“好年轻啊,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我却已经老了,对什么,都没兴趣了。”

白雪笑:“怎么,今年不想掺和我家月公子的七夕了?”

红月楼的七夕很别致,月公子每年会拿出一个宝贝,骗子们可以自七夕这日的午夜开始,十二个时辰为限,到次日午夜为终,红月楼会在这十二时辰里封闭,不能进出,谁最后能将那宝贝骗到手里,那宝贝就是谁的。

胭脂摇头:“不想。”

“怎么会!公子每年都没叫人失望过呢!”

“咱连着赢了几年了?”

“四年吧。”

“所以啊,没劲。”胭脂叹息一声,自从张府里偷出了那祖母绿之后,她就些意兴阑珊,对这原本能让她兴奋许久的七夕会都没什么兴趣。骗子做久了,见惯了贪嗔痴妄,她感觉自己好像病了,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白雪看出来她有些不对劲,靠了上来,想了想,忽而笑道:“要不,这次咱俩比?”

“咱俩?”

“宝贝落到谁手里,另一个人就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条件。”白雪笑得好似一只小狐狸,就是这狐狸的脸太圆,显得不那么精明,却十分可爱。

胭脂戳了白雪一下软包子一样的脸,笑道:“死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是想赢了我,让我想办法把你送月老板床上去吧。”

“嗳,不要侮辱我对月老板纯洁而简单的喜爱之情,就好像这祖母绿,我可不需要他给我什么,他在那儿就可以了,我就这样看着他,就很满足。”

胭脂看着她一脸痴相,摇了摇头:“这种纯粹的单相思,好玩吗?”

“你不懂。”

“好吧,你快活就好。”胭脂笑了一声,从温泉里起身,捞起池边水蓝的丝袍随意搭在身上,摇曳着细腰踩上了温泉边的石子路,白雪冲她的背影喊道:“你还没说,到底同不同我比?”

胭脂的声音自夜色里飘来,“比啊,为什么不呢?我若赢了,我要你脖子上的那颗玉坠子。”

白雪低头看了看脖子上的玉坠,那玉清透,形若泪滴,这玉跟着她好些年头了,若胭脂想要,给她也无妨啊。白雪一边摩挲着那玉,一边靠在池边,学着那边唱戏的女子,咿咿呀呀,“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子夜,日之分界,本该是万籁俱寂之时,但红月楼一层大厅里,却是人声鼎沸,嘈杂极了。

胭脂与白雪占了一处角落,随意扫视着大厅,看到一些熟脸,一些生脸,可胭脂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诸位,晚上好啊!”二楼台阶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随着那声音响起,四周的灯也暗了。众人向声音传来的二楼中央看去,自然是他们熟悉的那个账房先生,一顶小瓜皮帽,右眼上一只琉璃镶金边的圆形琉璃镜,搭配着他略有一丝讨好却又不让人讨厌的笑。

白雪偷偷捅了胭脂一下,低声道:“你说这么多年,这账房怎么也不监守自盗?”

胭脂笑了一声:“这世上的人喜好不同,有人喜欢骗,有人喜欢偷,他嘛,大概是很喜欢伺候你的那位月公子。”

“有道理。”

“哎,这么大场面,你家那公子也不说出来与大家见见,从来不露面,弄得我都觉得压根就没有这个人。”

白雪道:“这叫神秘,神秘才美,老露面就不美了。”

胭脂忽然道:“你说,会不会你的月公子其实就是那账房,他假装自己有个很美的主人,其实压根……”

白雪看着账房那双豆豆眼,不禁打了寒颤,转身拿手指狠戳胭脂,“不许你这样说!太毁我男神了!晚上要做噩梦的!”

胭脂怕痒,被她戳得直乐,笑得眼角都是泪,直直讨饶,发誓再也不说白雪的月公子是账房了。

账房先生站在二楼,先是说了一番每年都会说的话,大意就是感谢诸位江湖朋友这一年来对红月楼的捧场,月公子分外感激云云,一番场面话说罢,他故意顿了顿,才道:

“多谢诸位听了在下这一番……嗯……这个肺腑之言,诸位辛苦了,久等了,接下来就是咱们红月楼一年一度的七夕了。诸位也都知道,咱们月公子每年都会给大家准备一个小游戏,助助兴,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在下就不多废话了,拿上来吧。”

站在账房身后的小童子捧上了一个白玉盘,盘上遮着一块绣金红绒,众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片红绒布,就好像盯着新娘子的盖头一般。

盖头掀开,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尤以胭脂白雪二人身后那个声音,显得特别惊讶,胭脂白雪一起转身,见是一个圆脸书生。那书生看两个女子回身看自己,脸上起了些许红晕,忙忙拱手行礼:“抱歉抱歉,惊扰二位姑娘了,抱歉抱歉……”

这书生长得很乖,还有几分喜庆,与团团脸白雪站在一起,莫名相配,都可以当年画娃娃了。

白雪微微冲他一笑,道:“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月公子总是有这天下最稀奇的物件,赞叹是自然的。”

胭脂嗤笑:“不过就是个银雕莲花灯,雕工是不错,可也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吧。”

恰这时,忽听二楼高台传来“咔哒”一声,就见那银莲绽放,银色花瓣的里面融了金,交相辉映,煞是耀眼,而中间还有一株白玉的花芯。

账房笑而不语,又听得一声细微的声响,那白玉花芯也绽开了,里面露出一个站立在花芯之上反弹琵琶的飞天,那飞天不过指长,通身明红,竟是用整枚红玉雕刻而成。

莲台缓缓转动,那飞天也随之转动,流光溢彩,眉眼细腻。

账房笑吟吟宣布:“此尊银莲白瑞红玉飞天,就是今年的宝贝了。”

“妙,妙,真是妙啊!”

人群中传来阵阵赞叹,胭脂这才微微挑眉,这还有点意思。

又听背后那个圆脸书生问:“敢问二位姑娘,此物价值几何?”

胭脂扭头,月公子每年七夕放出来让大家用各种方法争抢的宝贝,那都是骗子们要炫耀一整年的东西,怎会有人问这样的蠢问题。

倒是白雪很好心地给书生解释:“月公子每一年七夕,都会选择一件宝物来供大家玩耍,这件宝物自然是价值连城的,但是在我们的眼里,它可比钱重要多了,明天午夜之时落入谁的手里,谁可就是这一年的骗王。”

书生急忙问:“那这件东西呢?要退回给月公子吗?”

“自然不用,那是奖品,你若是真想拿去换钱,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大家都不会那样做而已。”

“原来如此……”书生一边说,一边若有所思。

账房又在二楼高台上重申了一下规矩:“诸位也都是老客了,知道咱红月楼的规矩,不可损人肢体,不可伤人性命,小骗怡情,玩耍而已,玩耍而已。”

刻漏的水莲出口,水滴如珠,计时开始。

3

胭脂次日直睡到中午才悠悠转醒,丝毫没把那红玉飞天的事放在心上,推开房门,就见红月楼已然是沸反盈天,众人都在吵吵嚷嚷,猜测那红玉飞天现在到底在谁的手上。

为了看热闹,胭脂端了一杯茶,半靠在栏杆上,忽然就见隔壁房门大开,一个胖嘟嘟的中年男人赤身裸体地从门里冲出来,号啕大哭。

“你个死骗子!竟然敢骗老子!老子的红玉飞天啊!”

胭脂乐了,若说红月楼这项活动对她还有什么吸引力,那就是看骗子骗骗子,骗子被骗子骗。

她唤来一个熟识的小厮,打问了一下昨夜与这胖子过夜的是谁,孰料得到的答案竟然是那个圆脸书生。

胭脂挑眉,昨晚上那个傻傻的书生吗?

下午的时候,白雪溜溜达达从门外头咬着一串糖葫芦走了进来,看见胭脂倚在墙角笑眯眯地冲她挥手,乐颠颠地走了过来。

“说吧,你怎么引得那书生去骗胖子的?”

“你怎么知道是我?”

胭脂笑而不语,伸出纤长的手指捻起面前的荷花酥放进嘴里,白雪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压根不好奇为什么是自己哄了那书生,她好奇的是一个傻呆呆的书生是怎么去骗人的。

白雪笑眯眯道:“这个有什么难,那个胖子之前就爱掉书袋,而且有点不为人知的小癖好,我让书生给他去送酒,酒里掺了东西,当然书生自己不知道,他要知道了,还不得当场露馅。”

“这还是你教给我的,骗子,就要骗欲望多的人和恐惧多的人,胖子刚好中了第一个,又好个名,又好个色。这书生心中有鬼,看人不敢抬眼睛,说话不敢大喘气,胖子一瞧,当即就以为自己能拿捏了他,于是……”

白雪嘿嘿一乐,胭脂就知道了,别人是扮猪吃老虎,白雪是索性派了一只猪,去让老虎吃,高招。而且这妮子不单精通易容之术,用药也是一把好手,她所谓掺了点“东西”,定然是很好的东西。

她拍了拍手里的点心渣,道:“那红玉飞天现在在书生手里咯?”

“当然不是,扭头就被一个小孩骗走了。”

“那你还这么高兴。”

“这个嘛……那就无可奉告咯。”白雪把胭脂面前的荷花酥吃了个干净,拍拍爪子,笑得纯真又善良。

胭脂摸不清楚白雪和那个书生在搞什么鬼,既然白雪不说,她自然就只能去找书生了。等她绕了大半个红月楼找到那书生的时候,就见书生两只手捉着一个毛头小孩子,哭着道:“你就把那个红玉飞天还给我吧,我等着它救命呢。”

小孩子冷笑:“大叔,我也等着它救命呢,我家里有卧床的奶奶,我姐姐被卖进了青楼,我爹在街头行乞,我们一家子,就指着这宝贝救命呢。”

书生一愣,小孩子又道:“大叔,这一楼的骗子,你说这些话,会被人家笑的。”

书生松了抓着小孩子的手,垂着头,喃喃道:“可我是真的,一个县城的人呢……”

小孩子没打算理他,转身就准备走,却被胭脂拽住,道:“那你至少告诉他,你手上的宝贝是怎么没的?”

“你……你怎么知道,宝贝,宝贝不在我手上?”

“你一个这么点大的孩子,打架又不是那些壮汉的对手,若是宝贝在你手上,你现在定然是找个角落缩起来,熬到子夜就可以了,怎么会晃到这里来?”

“我……”小孩子脖子一梗,却也无话可说,不料胭脂又道:“哎,我本来也就是猜猜,随便拿话诈一诈,你太也容易上钩了。说吧,谁把红玉飞天从你手上骗走了?”

小孩子一脸懵,被胭脂两句话就诈出了底细,只得道:“晦气,让个老头给偷了,那老头手真快。”

“你帮我指一指,说不定我能帮你再弄回来呢?”胭脂笑语盈盈。

小孩子带着胭脂与书生绕了一圈,在大堂的一角看见一个正在吃烧鸡的老头,老头吃得是眉开眼笑,十根手指全是油。

胭脂笑:“多谢。”

小孩子翻个白眼:“我才不信你说的鬼话,只不过那红玉飞天能落到你这样美丽的女人手里,比落到那糟老头手里要让我觉得开心而已。”

书生看着小孩子的背影,张口结舌:“这孩子的心性……实在是……”

胭脂半倚着楼柱,一边看着那老头,一边道:“这楼里都是骗子,你看他年纪小,他骗过的好人可比你见过的坏人都要多。”

“那现在红玉飞天,真的在那个老头手里吗?”

胭脂回头看他,笑道:“想知道?”

书生忙点头。

说来这个书生长得不错,面若暖玉,春风和善,说起来还和白雪有点像,都是一张乖乖脸,一瞧就是哪个不知疾苦的好人家养出来的好孩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头钻进了这个腌臜地。

“你叫什么?”

“颜子玉。”

“我叫胭脂。”

“哦,在下知道,白雪姑娘已经告诉在下了,说姑娘人美心善,是个大大的好人。”

胭脂扑哧一声又乐了,说她美的人很多,可说她心善的却从来没有,故而颇有兴趣地问道:“你想骗到那红玉飞天?”

颜子玉急忙又点头。

“为什么?”

“这……这……在下有苦衷,能不能不说?”颜子玉有些局促。胭脂伸出一根手指,抬起他的下巴,颜子玉登时窘得满脸通红,都红到眼角去了,胭脂瞧他这般可爱,笑道:“当然不能,你说了,我可能会帮你,不说,那红玉飞天,你连摸都摸不到。”

想不到颜子玉却想了想,喃喃道:“我……我摸到了的……只不过又被骗走了而已,多谢,多谢姑娘帮忙,只是在下确实有在下的苦衷,叨扰了。”说罢,扭头就跑,只不过好似走错了方向,走到一半又折了回来,路过胭脂的时候,脸还红扑扑的。

胭脂就站在那里,瞧着傻书生前后乱窜,身上悬着的一枚玉佩也跟着晕头转向。

胭脂不由起了玩兴,比起红玉飞天,她觉得这个书生更有意思。

胭脂有个致命的弱点,叫做好奇。

4

白雪躺平在胭脂的床上,哼唧道:“我也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来历啊。”

“那你昨夜为什么帮他?”

“昨晚一散场,我就跟上账房了,那个书生还挺聪明,一直跟着我,我也没在意。起初是见账房先把红玉飞天给了厨房的一个厨娘,那个书生给我出了一个特别蠢的主意,蠢得我都想打他了。”

胭脂好奇:“什么主意?”

白雪一副看见妖怪的样子,满脸写着“你怎么会好奇这个”。

“说嘛,看看到底有多蠢。”

“他说让我假装肚子疼,去同人家问茅厕,然后说不认路,调虎离山。”白雪一边说,一边眼睛都要翻到房檐上去了。

胭脂笑:“确实很蠢。”

“后来就是那个胖子了,老手们都知道,谁会在刚开始动手啊,都在后面看呢。没想到那书生还挺执着,说了好些个不着边际的法子,什么哭穷啊,骗他说着火了啊,我实在受不了他那么笨,这才出手的。”

“那你为什么同他说我人美心善啊?”

“我说了吗?”

白雪翻过身,胭脂盯着她,白雪摸摸鼻子,又翻了回去,笑道:“没有,他记错了,或者肯定是他想巴结你,才同你那样说的。”

胭脂却道:“你说我是相信你这个小狐狸,还是相信那个蠢书生?”

“当然是……”白雪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蠕动了一阵,就听胭脂道:“有意思,我还非要知道他为什么来这红月楼了,若是他的理由能打动我,那我就帮他。”

说罢,就听门一声响,知道胭脂是出去了,白雪从被子里冒出个脑袋,贼溜溜一双眼睛看着门口,悄无声息地笑了。

胭脂没费什么劲儿,就再一次找到了颜子玉,他跟盯犯人一样盯着那个吃烧鸡的老头,老头没动,他也没动。

胭脂坐到他身旁边的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也看向那个老头。

颜子玉扭头看见她,说话还有些结巴:“你……你怎么怎么来了?”

“我来教你啊。”

“教……教……教我什么?”

“教你怎么把红玉飞天最后弄到自己手上。”

“……你……你不是说……”

“等我帮你成功拿到了红玉飞天,你就告诉我你为什么来红月楼,好不好?”

颜子玉看了看坐在他身侧这个如此美貌的女骗子,犹豫了又犹豫,胭脂一只手指扯住他的衣袖,撒娇道:“好不好嘛?”

颜子玉哪里受得了这个,他这辈子最亲密接触过的雌性估计就只有邻居家的母猫,可还是垂死挣扎:“不……不行的……”

胭脂没想到这书生还挺执着,可她又确实很想帮这个家伙,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眼珠一转,又道:“那这样……等你成功拿到了红玉飞天,就把你身上的玉佩送我,如何?”

颜子玉看了自己的玉佩,抬头时几乎要哭了:“不行……不行的……这是定亲的信物,不能,不能送人的……”

胭脂好容易给他找了个台阶下,没想到这书生蠢到都不晓得接,登时恼了:“不行,那好,你试试,试试看明天你从这红月楼出去的时候,身上能不能剩下一根线头,信物,我让你光着出去信不信?”

颜子玉脸色一阵煞白,他当然信,嗫嚅了许久,才低声道:“如果姑娘真的喜欢,那等我回去将亲退了,再将这玉佩送给姑娘,可以吗?”

胭脂冷笑:“定好的亲,也能退?”

“幼年时父母指腹为婚,只是后来那女孩儿走丢了,再无音信,女孩儿家本是想退婚的……只是我不愿意。”

胭脂皱眉,“你喜欢那个女孩儿?”

颜子玉急忙摇头,“不是,我同她见都没见过,若要见,那也是当年她娘与我娘,隔着肚皮见了一见。”

“那你为何不退?”

“我……我……她家父母后来又生了好几个孩子,我担心那女孩儿有一天回来了,没有倚靠,能留着一纸婚约,多少、多少也是个保障,她若是不喜欢,我再退。”

胭脂看着颜子玉越来越低的脑袋,险些要将自己塞进楼梯缝儿里去,可怜得好似一只做了错事的小松鼠,忍不住又问:“可你为什么又愿意退了呢?”

“我要那个红玉飞天……”

“换钱?”

“嗯。”

“换钱做什么?”

绕来绕去,又绕回来到了最开始的问题,颜子玉将自己变回闷嘴葫芦,一副“打死我也不说”的样子。

胭脂瞧着他,无奈道:“罢了,我帮你。”

颜子玉一惊,急忙抬头,就见恰好一盏琉璃灯下,身着素银流缎的女子被那灯笼上一层浅浅的红光罩住,她眼角微垂,眼底似乎有一层笑意,也被灯照亮,只是不知道在笑什么。

他犹犹豫豫道:“那我们现在……去骗那个老人家?”

胭脂恢复了如常,淡淡问:“我且问你,这游戏的规则是什么?”

“谁在今日子夜时拿到红玉飞天,那红玉飞天就是谁的。”

“对啊,你将这红玉飞天当作一条河,它会流过这楼里不同骗子的手,你不该试着截断河流,而是塑造河流,引导河流流向你想去的方向。”

颜子玉完全听不明白,眼睛里透出小黑狗看主人的光,眼巴巴的。

胭脂于是换了一个说法:“假设现在这红玉飞天在我手上,你有多大把握从我手上将它骗走?”

颜子玉想了想,低声道:“没有。”

胭脂又问:“那假设现在这红玉飞天在你手上,你觉得我有多大把握将它骗走?”

颜子玉想了想方才那小孩子的情形,道:“你说话太厉害,百分百吧。”

胭脂点头:“对啊,所以我们需要做的,并不是现在就将红玉飞天骗在自己手里,而是要引导它流向我们想去的方向,流向一个你可以骗到的人,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这个道理。待子夜来临前,看好时机,将它骗到手中,不就可以了?”

颜子玉恍然大悟:“所以你和白雪都不紧张,该吃吃,该玩玩,不像我,坐在这里绞尽脑汁想着怎么骗那个老人家。”

5

胭脂款款走到那老头面前,坐到他对面,托着腮看着老头。

老头本来吃鸡吃得正高兴,忽然来了一个美貌的女子坐在他面前,立刻神情紧张,抱着自己的鸡换了个方向,继续吃。

胭脂道:“老先生胃口真好呢,看得奴家都饿了。”

老头恶声恶气:“饿了自己买去。”

胭脂软着嗓子:“可是奴家身上一枚铜板都没有,若是得了那红玉飞天就好了,肯定能换好大一笔钱。”

老头冷哼一声:“别拿这些话哄我,你当我不知道你是谁?走走走,老头才不是那些蠢夫,看见你就挪不动道,老汉惜命得很,才不会让你这妖精迷了精神。”

胭脂恢复了正常,伸出手指随意摆弄着桌上摆着的一株玉兰花,一边笑道:“其实啊,我只是来同您说个我刚听说的事,这事呢,也与红玉飞天有关,当然了,老先生也可以就当个闲话,信不信,随您啊。”

老头起身就准备走,胭脂没有看他,注意力似乎都在那玉兰花上,嘴里却直截了当道:“那红玉飞天上被人涂了毒,不信你去看看那个被你偷了的小孩,胳膊都黑了,这毒,会死人的。”

“你,你,你胡说,想骗我,你还欠着火候呢。”老头一边说,一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正说着,就见之前的小孩子抱着一条黑呼呼的胳膊,冲了出去,临到门口还跌了一跤。

老头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向后侧了侧身子,道:“滚滚滚,我才不信呢,你们都是一伙的!”

说罢,抱着自己的鸡就跑了,跑路的时候还撞到了一个瘦麻秆。

瘦麻秆看着胭脂,脸上似笑非笑,胭脂抬头看见此人,却满是嫌恶,她认识这个家伙,姓赵,是个混蛋。讲究的骗子不骗善人,不骗穷人,不骗好人,只图富人财,不害穷人命,凡事留三分余地,给旁人,也给自己。

可这姓赵,谋财又害命,是个实打实的恶人。

那麻秆看着胭脂拱了拱手,胭脂哼了一声,一句话都懒得讲。

这厢颜子玉不知道胭脂遇到熟人,还在旁边喋喋不休:“那老人家不信,怎么办啊?”

“就是让他不信啊,你去跟着他,看看他去做什么了,不要出手。”

“嗯嗯。”颜子玉当即变得分外严肃,先快速溜到一个柱子后面,看了两眼,又快速跑到另一个柱子后面,着实蠢得可爱。

没什么事做的胭脂先是回房眯了个盹儿,白雪那丫头也不知道又上哪儿浪去了,颜子玉中间跑来传了几次消息,无外乎那老头确实去看了看那孩子,又跑去找了郎中,中间去了一次茅厕。

黄昏的时候,胭脂依旧去温泉里泡着,夕阳将温泉染上一层温柔的金,胭脂端着酒杯,等着颜子玉来找她哭。

孰料没多会儿,水底下“咕嘟咕嘟”开始冒泡泡,胭脂低头,就见白雪从水底冒了出来,这妮子不知道从哪儿弄了条鱼尾巴套在身上,银线绣着珍珠片,一摇一摆还挺像那么回事。

“美丽的小姐姐,我是从海底游到这里的鲛人,能赏一杯酒喝吗?”

胭脂拿起手边的酒杯,从空中让那酒一线流下,白雪仰头,酒液似银珠,落入白雪喉咙,一双眼睛竟是越喝越亮。

饮了酒,白雪红着脸颊,凑到胭脂身侧,银色的尾巴在水里游来荡去,胭脂笑道:“你莫不是真的从海里来的小妖精吧?”

白雪笑得很乖巧:“是的呀。”

胭脂叹了一口气,问:“白雪,你为什么总是很快活?”

白雪笑:“因为,我已经伤心过了啊。”

“胭脂,胭脂,胭脂姑娘!”颜子玉连摔带跌,大呼小叫喊了过来,白雪“咕嘟咕嘟”将自己埋到水下,就剩一条银色尾巴在水里一晃而过。

颜子玉愣在当场:“美人鱼!”

“什么美人鱼,说,怎么回事?”

“哦哦哦……”颜子玉回神,急忙道:“那个老人家,那个老人家,死了!”

不等胭脂说话,白雪从水底冒上来,脸色有些难看起来,“怎么回事?”

6

红月楼的规矩是,游戏可以,伤命不行。

一众大小骗子全部聚集在正厅,白日里吃鸡的老头就躺在正当中,浑身发黑,目瞪口张,没有呼吸。

颜子玉站在胭脂的身边,白雪却又不见了踪迹。

颜子玉喃喃道:“我从那会儿就一直跟着他,人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摔倒在地上,整个人开始发黑,然后就没气了,都怪我……”

听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险些都要哭出来了,胭脂好笑:“怪你什么,又不是你杀的。”

颜子玉道:“要不是我去骗了那个张公子,那个小孩子就不会从我手里把红玉飞天骗走,要是那个小孩不把红玉飞天从我手里骗走,他就不会在上面涂毒,不涂上毒,老人家就不会……”

“谁告诉你那红玉飞天上有毒的?”

“不是你同那老人家说的吗?”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周围不少人却都听见了,齐齐看了过来,这些骗子都是老相识,白日里撞上的那个赵先生对胭脂不阴不阳道:“原来胭脂姑娘知道内情啊。”

胭脂笑得和蔼可亲:“赵先生说笑了,我哪里知道什么内情。”

赵先生笑道:“人难道不是胭脂姑娘杀的?”

站在胭脂身旁的颜子玉一愣,四周的目光也全部围到了胭脂身上,就听赵先生又道:“现在距离子夜就剩两个多时辰,那红玉飞天应该已经落在姑娘手里了吧。”

“红玉飞天”四个字一出,竟然没有人再理会摆在中央的那具尸体,目光全部围到了胭脂身上。颜子玉从未见过如此罔顾人命的情形,双臂一伸护在胭脂身前,结结巴巴道:“你们这些人,怎么能信口胡言,那老人家还尸骨未寒,你们怎可又随意攀污好人!”

颜子玉这话一出,周围的骗子都被他蠢得笑出了声,胭脂瞥了一眼躺在正中央的那个吃鸡老头,将颜子玉拨到自己身后,好整以暇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笑道:“证据呢?”

赵先生冷哼一声:“胭脂姑娘身边那个叫白雪的小丫头最擅长用毒,最开始就是白雪姑娘跟着账房,看着账房将红玉飞天交给了厨娘,那厨娘是红月楼里的老人了。”

“当然那红玉飞天根本不可能留在她手里,随便一扭头,就被哪个人骗走了,于是那张公子提出想要花钱买的时候,厨娘很快就把红玉飞天卖给他,得了一点小钱。再之后你身边的白雪姑娘就教唆着这位公子去骗那张先生了,还给张先生的酒里下了药,是也不是?”

赵先生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挤进来一个胖子,冲着颜子玉就吼:“就是他,就是他骗了老子的红玉飞天!”

眼看那胖子就挥舞着拳头要捶到颜子玉身上,赵先生忙假心假意将他拉开,安抚道:“张公子,稍安勿躁,这红月楼的规矩向来是愿赌服输,不能打人的,现在游戏还没结束,公子还有机会。”

始终在听赵先生说话的胭脂终于微微笑了,道:“游戏还没结束吗?”

赵先生一愣:“当然,此时还未到子时,纵然那红玉飞天此时还在姑娘手里,却依旧不能算游戏结束的。”

胭脂道:“红月楼的规矩向来是小骗怡情,不可伤身,不可伤命,这都死人了,赵先生却如此笃定游戏还没结束,难不成赵先生的真身,其实是月公子?毕竟只有月公子才说了算的……”

赵先生一时结舌,“我……我怎会是月公子?!”

胭脂伸出手,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条斯理道:“若是赵先生不是月公子,而账房也没出面说游戏结束,那么就还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胭脂一笑,缓缓道:“那老头,压根没死,也许是吃了什么药,能假死上一两个时辰,而赵先生只不过是在这里与我纠缠,拖延时间。”

赵先生脸色一变,周围众多骗子当即调转目光,全部盯住他。

就听胭脂又在一旁幽幽道:“只是还有一个问题,你们二人商量妥当最后红玉飞天到底归谁了吗?”

“若是那红玉飞天现在藏在老头身上,赵先生子时偷偷去摸,老头恰好子时醒了,这算谁的啊?还是说赵先生给那老先生的假死药,其实有问题,时间刚好可以卡在子时之后,于是乎……”

赵先生没有想到胭脂竟然这么快就将他与老头的交易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而且还猜出自己的心思,脑中飞速旋转,想要重新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回胭脂身上。孰料人群中竟然走出几个胆大的,冲着老头的尸体就过去了,既然红玉飞天就在老头身上,谁摸着了算谁的。

赵先生急忙大喊一声:“真的有毒,一摸,就死!那老头已经死了,不要听这个妖女胡说!”

那几个人一愣,毕竟老头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他们一时也拿不准。

胭脂却也扬声道:“这里肯定有他的托,摸了就装晕,骗骗大家伙。”

赵先生确实安排了托,为的就是唬住众人,不叫他们提前去摸老头的“尸体”,孰料又被胭脂点破,登时恼羞成怒,骂了一声:“贱人!”手里翻出一把匕首,就向胭脂劈来。胭脂脚下一转,闪躲开去。颜子玉就见她好似一朵红莲,轻轻在水面飘开荡去,美丽非常。

赵先生掂了掂手里的匕首,冲着胭脂掷了过去,胭脂微微侧脸,那匕首从她眼前飞过,钉在一旁的柱子上,胭脂一惊,她倒是没想到这个赵先生竟然敢用刀子。

赵先生走到方才胭脂坐过的桌边,坐下来,用胭脂方才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环顾四周,端着酒杯,脸上露出阴沉沉的笑,对众人道:

“管你们信不信,老子现在明白告诉你们,那老头儿身上确实有毒,现在还没到子时,你们愿意摸,就大胆去摸,子时前肯定没事儿,但是过了子时,在下就不保证有没有事儿了,反正游戏就到子时结束,子时之后的事,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了,红玉飞天,老子的!”

在他露出凶相之后,众人真的不太知道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在吓唬人了。

7

距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赵先生成功唬住了所有人,大家就看着那具不知道死活的尸体躺在中间,没有人敢上去摸,但是也没有人想退。

红玉飞天就在那老头身上,这是他们距离骗王最近的瞬间。

胭脂屈膝,坐在二楼高处的栏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好似也在等着看,子夜到来之时,会发生什么。

颜子玉就坐在她的身边,一动不敢动。

胭脂忽地问:“你的玉佩,能给我看看吗?”

颜子玉将玉佩解下来,递过去,胭脂对着光仔细看了看,笑道:“这什么玉啊?材料好稀奇,这般透亮,竟是从来没有见过。”

“水滴玉,是我老家那里的特别的一种玉,别的地方都没有。”

胭脂继续端详着那玉,忽然问:“和你定亲的那个小丫头今年多大了?”

“她与我同岁,应该十九了。”

“你有信物,那她呢?”

颜子玉犹豫了一下,喃喃道:“有。”

胭脂好似开玩笑一样,随口道:“不会是一颗泪滴样子的玉坠吧。”

颜子玉却登时面色一白,愣愣问:“胭脂……胭脂姑娘如何知道……”

胭脂看着他,眼底虽然还是笑的,可那笑却实在惹得颜子玉从脚底板升上一股凉气,胭脂摆弄了一会儿手里的玉佩,随手丢到颜子玉怀里,冷声道:“滚出来吧。”

“嘎吱”一声,开得小心翼翼,走廊上一扇门被打开,白雪从门里走了出来,看着胭脂,笑得有点像干坏事被抓住的小狐狸,看着有点可怜,背后却分明藏着得意与狡黠。

“有点意思哈,指腹为婚,白雪啊,我怎么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样一位小竹马呢?”胭脂抱着胳膊,又看向颜子玉,“演得不错啊,把我都骗进去了,这真真是为你二人作了嫁衣啊。”

颜子玉脸一红,急忙摆手:“不不不,我没有演,胭脂姑娘,我……我……”

三人正说着,忽地就听楼下一阵打闹,就见眼见临近子时,楼下的骗子终于等不了,有几个已经想爬到老头身上了,赵先生自然出手,而且他还准备了几个打手,果真是有备而来。

胭脂看着底下闹剧一般,扭头看回白雪,冷笑。

白雪吐了吐舌头,也不说话。

胭脂淡淡道:“假死药,你给赵先生的吧。”

白雪笑嘻嘻道:“那个赵先生其实也是挺有志向一个坏人,他们平日里骗人的手段都太蠢了,一听我那套假死的计划,还挺上进好学的,然后就……嘿嘿,胭脂,你真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

胭脂笑着看她:“我想到了又如何,你能找到这样的帮手,有本事啊,这一次,算我输了,明天我就把你打包送到月老板床上去。”

胭脂转身,楼下声音渐歇。

赵先生走到了那老头身侧,看着莲花刻漏之上,最后一滴水落下,就在那时,他将手放进了老头的“尸体”里。

胭脂懒得再理会,转身就走,不知哪里的风穿过她身上的红纱,落红寂寞。

子时牌出,赵先生大叫:“我的红玉飞天呢?!”

二楼上,颜子玉颤颤巍巍举起了被白雪塞进他手里的红玉飞天,愣愣道:“在我这里。”

本准备回屋休息的胭脂不觉有些诧异,回头就见果然那红玉飞天被颜子玉颤颤巍巍抱在怀里。

至于白雪,依旧站在他身侧向胭脂吐舌头。

8

胭脂醒来,看着外面天光大盛,恍惚又是一个白天,有人敲门,她懒懒靠在软软的床榻上,问道:“谁啊?”

“是我啊,红月楼的账房。”

胭脂起身,随手披上昨夜的红纱披肩,懒懒道:“有事?”

“胭脂小姐,我家公子在温泉那里等你。”

胭脂笑了一声:“月公子从不见人,这是怎么了,听说我要把某只会咬人的小狐狸塞他床上去,被吓到了?”

门外账房犹豫了一下,略有些尴尬笑道:“公子说想送姑娘一件礼物,姑娘见了这礼物,就知道了。”

胭脂推开房门,账房举起一个红丝的小盘子,盘子上放着一颗泪滴一般的玉坠子。

胭脂伸手,捻起那玉坠子,似笑非笑看着账房,看得账房生生脊背上浮了一层毛。

白天的温泉不似夜里那般清幽,不过自有粉荷漂浮其上,氤氲的白雾好似仙境,胭脂脱了鞋,滑落水中,淡淡道:“月公子,出来吧。”

就听一阵水声,一个圆溜溜的脑袋从水里冒出来,黑幽幽的眼睛看着胭脂。

胭脂看着白雪,淡淡道:“说吧,怎么回事?”

白雪细若蚊音的声音还感觉挺委屈:“我不是月公子。”

胭脂哼了一声,抬头就将手里的泪滴玉坠猛地扔向了远处,从温泉里起身,赤脚踩上石板就要走。

白雪一愣,她知道,胭脂这个女骗子,其实最最讨厌的就是被别人骗,如果是旁的人,她会认栽,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但是胭脂不骗最亲近的人,不骗朋友,不骗爱人。

自己是她的朋友,但是自己一直在骗她。

就听背后白雪糯糯唤了一声:“胭脂……”

胭脂没有回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都是骗子,不过就是被这小丫头骗了一次,有什么打紧。

可是她心里就是憋了一股火,撒不出去的火。

她们相识四年,她骗了自己四年。

白雪默默潜入水底,又浮了上来,依旧泡在水里,又喃喃唤了一声:“胭脂……”

胭脂没好气,一回头,就见白雪手里捧着那颗玉坠子,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

胭脂想若是再被她这副老实样子骗,那才是蠢,可瞧着这丫头一双透亮的眼睛,又忍不住……

她的心软,很少人知道,倒是被这家伙捏住了七寸。

她只得抱着胳膊,站在池子上,冷冷道:“解释。”

“但红月楼确实是我的,是月公子送我的。”

“新鲜哈。”

“你下来嘛,你那样,我害怕!”白雪继续撒娇,胭脂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害怕!你个小狐狸,你还晓得害怕!”

白雪看胭脂要戳她,就知道胭脂已经软了,仰头对着胭脂道:“我同你讲嘛,你别生气了,坐下来,坐下来!”

“讲吧。”胭脂坐下来,抱着胳膊,两条腿泡进水里,眼睛却看着远处。

白雪靠在水池边,缓缓道:“其实我最早是被人卖到这红月楼里的,是公子的一个小丫鬟,易容,毒药,骗术,都是公子教的。我确实很喜欢他,不,不是很喜欢,是仰慕他,钦佩他,他就好似天上的月亮,而我,能做一只飞向他的萤火虫,就已经很开心了。”

“后来呢?”

“我陪着公子六七年吧,后来忽然有一天,公子就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他整日整日地睡觉,夜里呢,就对着窗户发呆,有时候还会哭,我只能陪着他,可是什么都做不了。”

“他是最厉害的骗子,但是他没办法骗自己,他说这个世界好无聊哦,然后,他把红月楼给了我,自己从上面跳下去了。”

胭脂沉默,靠在她身边的白雪将头垂下去,几滴眼泪落入温泉里,不见了踪影。

原来她说伤心过,是真的伤心过。

胭脂不由心里软了,看着白细而伶仃的肩膀,忍不住想要伸手,将她揽在怀里。

白雪继续说,声音倒还平静:“那之后,我就假装自己是他,替他活着,就好像这红月楼的月公子始终都在一样。胭脂,你知道吗?第一天当你走进红月楼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公子复活了,虽然你和公子长得一点都不像,可是我就是很想亲近你。”

“你们都很美,都很聪明,对好多事都很好奇,而且你们都很心软,就连落寞,都很像。我安排了这样的游戏,本是想也许你会喜欢,你会玩得很开心的。”

胭脂沉默,她的一生里鲜少遇到这样在意她的人,没想到这四年的七夕乞巧,竟然是这丫头为她准备的。

七夕,本就是女儿节啊。

胭脂又问:“那颜子玉是怎么回事?”

“他确实是我那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婿,我幼年时走失,没想到天下还有这样一个笨笨的家伙,其实还挺感动的,可惜我心里已经有公子啦,只好帮他一个小忙了,顺便还能……”

胭脂戳了她腰窝一下:“顺便还能骗我是吧?”

“好啦,你别生气啦,其实我一开始没认出他,是他凭着我的玉坠认出我的。他以为我这些年在外面颠沛流离,特别可怜,他说如果我愿意和他回去的话,他是可以娶我的,只是因为他现在有麻烦,所以要等把红玉飞天骗到手,换了钱才好。”

“我就问他有什么问题啊,他说他是凤阳县的师爷,县里遭了蝗灾,没有钱买粮赈灾,他听说红月楼每年都有宝贝,就傻乎乎地来了。”

“我是想帮帮他,可是又不想让他知道我就是月公子,他以为我过得很惨,我也不好给他钱,就想到可以帮着他把红玉飞天骗到手里啊。然后……”

“然后你就琢磨到我头上了。”胭脂瞥了她一样,白雪吐了吐舌头,把自己沉到水底下去,“咕噜咕噜”吐泡泡,拒绝再坦白了,坦白这件事对骗子来说,终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胭脂于是替她说:“你知道我这个人很好奇,就让他先引起我的注意,又打死不让他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来这楼里,让我忍不住,不得不帮他。后来见我引老头上当,你就顺水推舟,不小心把可以用假死药让老头装死的事泄露给赵先生。”

“那赵先生自以为谋划周全,来和我较劲,拖延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们身上,你个小丫头早就把老头藏起来的红玉飞天摸走了……”

白雪冒出脑袋:“胭脂,你好聪明!”

胭脂却看着她:“你怎么没想过,万一那颜子玉也是个骗子呢?”

白雪一愣,就看胭脂冲她露出个万分妖娆的笑容,袅袅娜娜迈着轻盈的步子溜达走了。

白雪猛地摇了摇脑袋,糟糕了,被胭脂将这个想法塞进脑袋里之后,竟然怎么都赶不出去了。

她喜欢算无遗漏,看着人一个一个跳进自己的陷阱里,实在很不喜欢跳进别人的陷阱里。

“啊!”

胭脂听着温泉里传来某只小狐狸的惨叫,不由很是开心,在这红月楼,最有趣的就是看骗子骗骗子,骗子被骗子骗。

如果那颜子玉真是个骗子,大不了回头替小狐狸去报仇。

反正呢,她现在,很开心。

果然没等她走出三步去,就听见小狐狸在她背后尖叫:“坏胭脂,臭胭脂,我要去找颜子玉!你陪我!”

胭脂弯了嘴角,冲白雪打了个响指,婀娜似拂柳,摇曳而去,虽然没说去,但白雪已经知道答案了。

见胭脂那样开心,白雪也开心起来,眼睛滴溜溜地转,一个有趣的坏主意又爬上了心头。(作品名:《胭脂与白雪》)

点击屏幕右上【关注】按钮,第一时间看更多精彩故事。

发表评论

电子邮件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