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姑娘,你欠我一段姻缘,可愿意还给我吗?



作者 | 纯倪儿


1

“好饿啊……”阿沼有气无力地趴在栏杆上望着今夕何夕里来来往往的客人舔了舔嘴,“梦娘,我能下去偷一个梦吃吗?”没等梦娘答话阿沼的身子就被一缕红线缠住,一身着水色衫裙的少女从房里盈盈走出“你又忘记规矩了?没有达成协议的美梦是会反噬修为的。”

“反噬,反噬!你一回来就用反噬吓唬我。”阿沼负气抱起双臂不肯看她,一只脚蹬得木板直响,“干脆饿死我好啦!”

“你这丫头几日不见脾气倒是见长呢?”卿浅有些好笑地收回红线,“谁让你每次接任务都挑三拣四的?”

阿沼自知理亏,干脆把整个身子都挂在栏杆上,一动不动地望着楼下委托处的铃铛,怎么还没有人来叩铃啊……

“听。”梦娘的声音忽然从房间里传来,带着些许笑意,“客人来了。”

果然,梦娘话音刚落,委托处的小铃铛便“叮叮”地响了起来。阿沼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闻到了美食的香味,只听到一阵铃音,人就已经从楼上跳下,稳步落在了那人面前。她拍拍衣角,咧开嘴笑嘻嘻地说道:“你的委托就包在阿沼身上了。”

眼前那人微微一愣后,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好久不见,阿沼。


2

西陵城东市的醉春楼前站着两人,女子身形娇俏可爱,额前缀着一颗月白色珍珠,腰间挂着一只竹篓,穿着颇为奇特,并不像是中原人士;男子则身着绛紫色长衫,面若冠玉,气度不凡。

“那人就是在这里拦下的迎亲队伍?”阿沼从篓子里取出一只小虫放在地上,又晃了晃手腕的铜铃,“你有看清那个人的模样吗?”

云临点头:“看是看清了,但时隔三年,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你也知道过了三年啊?”阿沼嫌弃地瞥了他一眼,站起身来,衣服上缀着的铜铃“叮叮”作响,“你这个委托难度系数太大了,我要求再加一个美梦。”

“如果能找到那人——”他微微一笑,“阿沼姑娘就是要将云临的所有美梦拿去,都可随意。”

所有美梦……

阿沼仰着脑袋算了算,最不济的一个美梦也能撑一个月,如果把所有美梦都给她的话,她就是连续十年不接委托也不会饿着。她笑嘻嘻地打了个响指:“阿沼就喜欢你这样爽快的人,我一定为你竭尽所能。”

云临的委托其实很简单,就是找人,一个只出现在三年前的人。

三年前,云临与城南的孙小姐订了亲,迎亲当日却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人,非说迎亲的锣鼓声把她好不容易捉到手的蚱蜢吓跑了。云临本想息事宁人,就亲自向那人道歉,甘愿赔偿。岂料那人不但不领情,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说他们仗着自己有钱就趾高气扬看不起人……

“后来呢?”卿浅一边收拾包袱一边问道。

“那云临觉得自己大概是遇到了个疯子,于是就带着迎亲的队伍绕开了那个人,没想到那人见他们走了,也眼巴巴跟了上去,到了孙家门口就又开始大声哭喊。”阿沼随手剥开一个橘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说她是云临的老相好,自己有了身孕他却要娶别人。如此喊了几声后孙家人的脸色就全变了,直接派了管家出来让云临回去,说这门亲事还是作废吧。”

最后阿沼得出结论:“所以说出门还是不能乱得罪人,尤其是这种脑袋本身就有问题的人。”

“这个故事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卿浅收拾包袱的手一顿,眯起双眸开始回想。

“是吗?”阿沼不以为意地剥开下一个橘子,“我听着也耳熟,西陵城也就那么点儿大,听过几遍也很正常。”

吃完橘子,她才扭过头看卿浅,问道:“卿姐姐,你又要出任务?”

“嗯。”卿浅笑着走过来拍拍她的脑袋,“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听梦娘和姐姐们的话,别老是欺负柰子,还有——”她轻轻按住阿沼额前的那颗月白色珍珠,朱唇微启,一字一顿:“不、许、偷、吃、梦。”

“知道啦!”阿沼撅着嘴挥开她的手,这句话都说了几百年了,听得她耳朵都快长茧了。

等到卿浅离开,阿沼才盯着桌子上的橘子皮轻轻叹了口气,今夕何夕的姑娘里面,似乎就她一个人最没用——好吃懒做,连年纪最小的柰子都比她能干。

她愤愤地再次剥开一个橘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3

中原西陵城中有一家名为今夕何夕的酒楼,楼中生意红火,客人络绎不绝。大荒之中无人不晓今夕何夕所卖美酒天下一绝,不过今夕何夕的客人大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听闻只要提供一个美梦,便可在今夕何夕的十个姑娘中任挑一人要求其为自己达成一件事。

听起来简单其实也不容易,毕竟,失去一个梦就会失去一段与之相关的记忆。而且,也并非每个人都能拥有美梦。

“你们要那么多梦干嘛?”云临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一旁大快朵颐的阿沼。

“吃啊。”要不是云临够爽快,阿沼才懒得和他说这些,“梦魇兽吃梦就跟你们人类吃饭吃肉一样的。”

“那你怎么还吃那么多?”他看了眼阿沼点的一桌子菜,她已经吃了一半了。

闻言阿沼将筷子砰地一声放下,站起身端起旁边的一盘点心问他:“这是什么?”

“桂花糕。”云临如是回答。

阿沼忍着咬死他的冲动一字一顿:“这是你们人类的饭后甜点。”然后将点心放回原处,颇为不经意地瞥了眼桌上的菜肴,拿起筷子敲了敲桌面:“这些都是我的饭后甜点。”

云临的嘴角,明显地抽搐了几下。

这顿饭吃得并不快,关键是阿沼一边吃还要一边想问题,云临提供的线索太少了,要是时间不久也还好调查,可是这中间隔了三年之久。三年啊,阿沼咬着筷子想,要是那个人不来破坏婚事,估计云临和孙小姐的孩子都能出来打酱油了。

真是缺心眼。

“对了,你还能记起那人大概的体形吧?”阿沼放下筷子十分正经地和他说,“我们梦魇兽到了一定年纪都会送出去拜师学艺,我去的是九黎,会一些蛊术。或许我可以让蛊虫帮我们找到那个人,不过我需要你提供我那个人的体形。”

云临想了一会儿对她说:“阿沼姑娘可否站起身来?”阿沼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也是乖乖配合了,云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回答道:“那人身量和阿沼姑娘相似。”

阿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重新拿起筷子开吃,吃了几口又想起一件事,叮嘱道:“我需要三天时间炼蛊,你三天后再来找我。”

云临微笑着答应,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吃得不亦乐乎的女子,眼底夹带笑意,似水温柔。


4

三年前。

一身鹅黄色罗裙的女子不紧不慢地走进今夕何夕,不一会儿,委托处的小铃铛便被叩响。

铃声刚落下,身后又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音,她猛地回头,只见一个娇俏可爱的少女身姿轻盈地从楼上跃下,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身前。黄衣女子将来人细细打量了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她额前的月白色珍珠上:“你是阿沼姑娘?”

“姑娘好眼力。”阿沼笑嘻嘻看着眼前的妙龄女子。

来之前她便听闻今夕何夕的姑娘们神通广大,每个姑娘都有各自惊人的本事,尤其是眼前这位阿沼姑娘,不仅轻功了得还擅长各类蛊术,再加上模样生得好看又有些古灵精怪,尤其受人喜爱。想了想,她问:“今夕何夕的规矩我不太明白,只要用美梦交易就可以吗?”

“是呀。”阿沼闭上眼睛使劲吸了一口气,随后睁开眼睛冲她眨了眨眼睛,“你的梦好香,是什么委托啊?”

黄衣女子见她一副馋嘴模样,不由笑了起来,对她招了招手,伏在她的耳边小声说出了委托内容。

阿沼听完,撑着下巴想了想,随后笑道:“你的委托,阿沼接了。”

黄衣女子名为孙宛诗,城南孙家长女,与东城的陆家公子订了亲,三日之后便要成亲。而她所要委托的事情,就和这场婚礼有关——她需要阿沼帮她把这场婚事搞砸。

阿沼坐在醉春楼的栏杆上吃完最后一口叫花鸡,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手指,心想这孙小姐的任务也太简单了。那么简单的事交给她阿沼来做,简直就是大材小用嘛。

不过,她喜欢。

吉时一到,迎亲的队伍便从陆家准时出发,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眼见队伍就要过来了,阿沼随便擦了擦手,从楼上跳下直接挡在了路中间。

陆家的管家远远地便发现了她,见她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胡子一吹就上了前:“哪家不懂事的小娃娃,快快让开,没看到我们家少爷正在办喜事吗?”

阿沼本是打算对着新郎官骑的马下个蛊虫就走,但好死不死,这管家一上来就犯了她的忌讳——她讨厌别人把她当小孩。梦魇兽都很长寿,别看她外表才十四五岁的样子,其实已经活了一千五百年了。他一个几十岁的小管家竟然敢叫她小娃娃?

思及此她微微一笑,手臂轻轻一挥,往管家身上丢了几只她刚刚抓来的跳蚤,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装出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停下!你们给我停下!”

新郎官的马已经到了前面,他居高临下地将阿沼扫视了一番,问道:“怎么回事?”

那句显然是问一旁正在拼命挠痒的管家的,阿沼却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脸愤怒地指着迎亲的队伍:“你还好意思问怎么回事?”说完,眼眶便开始泛红,“你们知不知道我捉那只蚱蜢捉了多久?!就是因为你们,吵吵闹闹,把我辛苦捉到的蚱蜢都吓跑了!”

没料到她说哭就哭,陆少爷皱了皱眉头,承诺道:“惊扰了姑娘的……蚱蜢,的确是我们不对。这样吧,姑娘出个价,我们愿意赔偿姑娘的损失。”

“赔偿?”阿沼不领情地抹了一把脸,“你们赔得起吗?别以为你们有钱就仗势欺人,哼!你们不把我的蚱蜢还给我,我就不走了!”说着,又坐回了地上。

见那人生得娇俏可爱,没想到如此不识抬举,他笑着挑了挑眉:“姑娘若是不走,那便好生坐着吧。”说罢,驾着马领着迎亲的队伍往旁边绕了过去。

阿沼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真是被叫花鸡塞住了脑袋,怎么忘记选一条窄一点的路了!眼见着队伍往前走了,她一着急,也不管不顾了,站起身就去追队伍,跟在那陆少爷的马后边走边哭。

还在挠痒的管家本想上来拦她,还没走近就被自家公子用眼神制止了,陆少爷意味深长地将阿沼重新审视了一番,嘴唇微微勾起,看不出心中所想。


5

三天后云临如约而至,还特别贴心地带来了李记的杏仁酥,阿沼本来在后院的树上捉虫,闻到香味后立马从树上跳了下去往前厅跑。

来到前厅,云临已在二楼雅间坐下,阿沼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确定杏仁酥是他带来的之后提着裙摆就跳了上去。

站定后也不打招呼,率先打开桌上的食盒,取了一块杏仁酥就往嘴巴里丢,含糊不清道:“还是云公子贴心,别的委托人从来不知道给我带吃的。”

云临看着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嘴边沾了一点残渣,心下一动,手已经伸了过去:“阿沼,我姓陆。”

阿沼感觉到他的指尖触碰到自己的唇角,心跳猛地变快,愣愣地问:“那……叫你陆公子?”

“就叫云临吧。”他笑着收回手,重新坐回到座位上,似乎并未觉得刚刚的动作有何不妥。

阿沼心中闪过一丝别样情绪,只是下意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把自己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统统赶走,笑嘻嘻地说道:“其实我也觉得喊名字方便,不过梦娘总是说,女孩子要有礼貌,非让我跟着卿姐姐学规矩,还说不认真学不许我吃零食!”然后从腰间的篓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子上,“蛊我炼好了,吃完我们就出发?”

云临头一次听她说自己的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轻声答道:“不急,你慢慢吃。”反正他早已知道结果。

吃完东西,阿沼便领着云临往东市走,路上遇见有人卖糖葫芦,她只是多喵了几眼,云临就已经上前去付钱了。路过包子铺,阿沼下意识看了一眼云临,后者心领神会,上前去买包子。又路过醉春楼,阿沼老远就闻到了里面叫花鸡的香味,几口吃掉手中的包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瞄了眼云临,后者嘴角噙着笑,领着她去买叫花鸡……

阿沼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感慨,三年前那人可真是缺心眼,孙小姐能嫁给云临定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就让那人给搅和了呢!不过,梦娘经常教导她,有些事是要看缘分的,或许也是因为缘分不够,上天才安排那么一个人来捣乱吧。

思及此她不由看向云临,问道:“对了云临,你找那个人不会是想要报复吧?”

“为何这么想?”他挑眉,随后大概明白了阿沼所想,笑着摇头,“阿沼,我只是想找到那个人,让她还我一段姻缘罢了。”

“这样啊……”她咬了一口鸡肉,点点头,好像懂了,又好像不懂。到了地方两只手却因为拿着吃的挪不开,只得侧过身子让云临帮忙:“你帮我从篓子里取一下刚刚那个瓷瓶。”云临取出瓶子看她,阿沼继续啃着鸡腿吩咐:“你把塞子拔掉把蛊虫倒在地上,小心手,别碰到蛊虫。”

他依言照做,从瓶子里倒出一条通体透绿的蛊虫,蛊虫在地上转了转,渗入地面消失了。

“走吧。”阿沼冲他眨了眨眼睛,“它已经找到那个人了,跟着它一直走,就能知道那个人住在哪儿了。”

云临闻言起身,细心地将瓶子重新放回她的篓子,赞叹道:“九黎蛊术果然神奇。”

“那当然,你看我已经挺厉害了吧?其实我师父更厉害,我的这些在她眼里都只是雕虫小技。”提起师傅,阿沼语气里满满的都是骄傲。

云临跟着她并排走,笑道:“那有机会定要登门拜访。”

阿沼没听出他话中的含义,只是摇摇头,语气难得有些低落:“拜访不了了,师傅去世很多年了。”师傅只是普通的人族,而人族的一生,太短太短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梦娘总是告诫她不要与人族过多接触的原因。

她垂下眼眸,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云临,委托结束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6

云临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解释,而思绪却已渐渐飘远。

三年前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忘记那个女子计谋得逞后的狡黠笑容了。明明破坏了他的婚事让他颜面尽失,他却欢喜到了极点。明明可以让人把她撵走,但他却下了令,谁也不许动她。眼睁睁看着她毁了自己的婚事,心底却在想,她高兴就随她吧,反正他对孙家小姐也没有感情,大不了——让她赔自己一段姻缘。

只是没想到,等他处理完事情打算找她的时候,她竟然消失不见了。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孙家小姐,连续拜访了一个月后终于得知她就是今夕何夕的阿沼姑娘,正要去找她却因为陆家在朔北的生意出了问题不得不马上前往。却没想到,这一去就是两年。

他想阿沼定是不记得,他之前就去过一次今夕何夕。

那时他刚从朔北回来不久,心情忐忑前去今夕何夕找她,却不料被小厮拦在了楼下:“咱们楼里的姑娘们一般是见不到的,你要真想见阿沼姑娘就去委托处叩铃,到时候用一个美梦做交易让她为你完成一件事,自然就有机会见面了。”

云临不由皱了皱眉,张口道:“我与阿沼姑娘相识的。”

小厮闻言将他打量了一番,说了句稍等便上了楼,不一会儿便见阿沼出现在栏杆上,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道:“阿沼不认识这人。”就这样被拒之门外。

“喂!”思绪猛地拉回,阿沼早已啃完了手中的叫花鸡,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会是不舒服吧?难道你刚刚碰到蛊虫了?”

结束了就不能再见了吗?他的眸中闪过片刻哀伤,嘴角的弧度渐渐变小:“为什么?”

“什么?”阿沼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他又问了一次,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为什么结束了就不要再见了?”

“梦魇兽是不能与人类做朋友的。”她大大方方地迎上他的目光,“我的一生太长,而你,太短。”所以她会用最短的时间把他忘掉。

“走吧,等会儿就能见到你要找的人了。”阿沼将他上下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蛊虫后绕到他身后推着他前进,假装没看见他失落的神情。


7

从东市来到西市又回到城南,所到之处全是西陵城著名的小吃铺,眼见又要回到今夕何夕了,阿沼有些疑惑:“这条路好熟悉,难道这个人我认识?”

云临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沉默着,阿沼见他不理自己,心里琢磨着是不是之前说话太直接了。

可是,只有这个办法是对彼此都好的。

她叹了口气,突然蹲下身子晃了晃手腕的铃铛,犹豫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看向云临,“我好像认识那个人,因为她最后来的地方是今夕何夕”

“可是是谁呢?”她干脆盘腿坐在路边开始琢磨,“身形和我差不多,难道是柰子?”

“不是。”身后的云临忽然开口,“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阿沼不解地抬头,正要开口询问却见他也在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眸子里似有一潭水想要将她纳入其中,使她忽然心跳加速。

云临在她身侧站定,似有些无奈地开口:“三年前孙小姐委托你毁掉婚事,你在东市拦住我迎亲的队伍撒泼耍赖,事后还趁着混乱偷偷溜走……阿沼,你真的是忘得一干二净。”

三年前……

阿沼不可思议地捂住自己张大的嘴巴,难怪她觉得这个故事那么熟悉,原来这个委托就是她自己接的!她站起身警惕地与云临保持着一段距离,眯起双眼语气冰冷:“你耍我?”一开始就知道是她却故意装作不知道,不仅来今夕何夕叩铃,还特意委托她来寻人。

她握紧手中的瓷瓶,犹豫着要不要喂他一只虫子尝尝滋味。

只是,为什么心里会那么难过呢?感觉受到了欺骗,难受得好想杀人泄愤!

“你可还记得你曾问过我为何要找那个人?”他忽然开口,眼神专注,字句温软,“阿沼,你欠我一段姻缘。”

阿沼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上前捂住他的眼睛恶狠狠地说道:“你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把你丢到虫子堆里去。”说完飞快封了他的穴道,用手在他的眉心轻轻一探想要取梦。美梦就在眼前,而她却忽然愣住,这些美梦……

不过一会儿她的面色便恢复如常,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你本该给我美梦的,但念在三年前我曾破坏过你的婚事,我不要你的梦了,就算我们两清。”说完扭头就走,直到回到今夕何夕才从桌上取了一粒花生米,反手一甩,直直地打在云临身上,解了他的穴道。

那抹身影最终还是在视野里消失,云临望着不远处的今夕何夕不由苦笑出声。一阵凉风袭来,拂过他的衣角,又不动声色地渐渐远去,他叹了口气,最终转身离去。阿沼躲在三楼的窗边偷偷地打量着楼下的一切,也跟着偷偷松了一口气。


8

梦魇兽不仅食梦,还能窥见梦境内容,刚刚她本来只想取一个美梦垫肚子,毕竟她饿了太久了,但当她手指探到那些美梦的内容时,心中却动容了。自己舍不得吃掉那些梦。

因为云临的美梦,都是关于她的。

阿沼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手腕的铃铛,耳边却又响起他最后说出的那句话:“阿沼,你欠我一段姻缘。”

“真是疯了!”她气呼呼地取来一个橘子剥开,一把塞进嘴里,“臭云临,你别以为送我点好吃的就能收买我,我……”话音未落房门便被推开,卿浅身着一袭水色烟裙倚在门边,身姿婀娜:“怎么我出去那么久你的脾气还是那么大,莫不是因为楼下那人?”

阿沼没料到她会出现,下意识捂住嘴巴吃惊地看着她:“他没走?”

“刚走。”卿浅关上门进来在她对面坐下,目光里带着些许探究,“他,是谁?”

阿沼耸耸肩,随手拿起橘子剥开:“无关紧要的人。”

“哦?”她冷笑,“那我把他杀掉好了。”阿沼剥橘子的手突然一顿,沉默着。

卿浅依旧笑着:“不是惹你不高兴吗,杀了就好了。”

房间里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卿浅也不急,把玩着襟前的碎发饶有兴致地看着阿沼,后者则对着手中的橘子发呆。云临真的是无关紧要的人吗?她闭上眼睛努力回忆这些天相处的点点滴滴,如果云临死掉的话……她赶紧让自己不要再想,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如果他对阿沼来讲和别人不太一样呢?”

“那就更应该死了。”

“卿姐姐?!”阿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卿浅微笑着伸出手抚摸着她有些惊慌的侧脸,轻声说道,“你会忘记的,就像三年前一样。”

阿沼用力推开她的手,眼神里满是嫌恶:“你偷听?”

两人就此僵持着,许久之后卿浅抬起手想要拉过阿沼,却被后者灵巧地躲过,她面上的笑容一僵,转瞬即逝,半开玩笑地说道:“阿沼,你莫要忘了,我们是梦魇兽。”

因梦而生,食梦而活的梦魇兽,无情无欲,不老不死。


9

入夜,一片寂静之中的陆府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音。

书房门被缓缓推开,屋内只燃着一支红烛,灯火影影绰绰,云临一只手放在桌案,另一只手撑着脑袋,目光落在眼前的一本《九黎异志》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她忽然呼吸一滞,手维持着推门的动作,一时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叮铃铃——”

远方传来一声铃响,扰乱了她好不容易静下来的思绪,她深吸一口气,踏进了屋内,搬来一把椅子坐在云临旁边,学着他的样子撑着脑袋看着他,另一只手慢慢抚上他俊美的侧脸。最终停在了他的眉心。

门外传来卿浅的声音:“阿沼,梦娘设的结界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若你不能完成任务,我会在最后时刻为你代劳。”

阿沼脸上撑起的笑容僵了一僵,语气冰冷地答道:“阿沼的事,不必假他人之手。”

卿浅冷笑:“如此最好。”说罢广袖一挥,离开了院子。

确定人已走远,阿沼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她咬了咬唇,闭上眼睛用手指轻轻在云临的眉心打转,指尖下是淡紫色的光。

“其实我也很喜欢你,那么多年了,你是第一个无条件对我好的外人……”她低声说着,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哽咽,“如果有来生,你能不能重新喜欢我一次?”

眼前的男子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阿沼静静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如果,如果你不喜欢我了也没关系,我太坏了,其实不值得你喜欢的。”

“是的,阿沼太坏了,所以我甘愿接受惩罚。”

“就罚我再也不许忘记你好不好?”指尖的紫光渐渐消散,她微微俯下身子将自己的唇贴上他的,眼角滑落一滴热泪,她突然伸手紧紧抱住云临,任泪水打湿他的衣衫,呜咽出声:“把我忘记吧,对不起。”

“叮铃铃——”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次传来一声铃响,阿沼抱着云临的双手突然僵住,耳边是梦娘温柔的声音:“阿沼,时间要到了。”时间要到了,她们该离开了。

她起身离开房间,冲门外的梦娘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麻烦你了。”梦娘点点头,绕过她走进屋子,取掉了云临记忆里关于阿沼的所有片段。

这是梦娘给阿沼的两个选择:杀了云临或者取走他的美梦与记忆。

阿沼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因为云临只是喜欢错了人,他是无辜的。


10

回到今夕何夕时众姑娘们都聚在大厅。卿浅身着一袭水色烟裙倚在柱子边似笑非笑地看着阿沼,后者刚想开口却被一口鲜血堵住,众人皆是一惊。卿浅最先反应过来将阿沼抱在怀中,紧张地去探看她的脉象。倒是阿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推掉她的手,语调似在调侃:“卿姐姐忘了吗,未达成协议的梦是会反噬修为的。”

卿浅语气中似有恨,身子微微颤抖:“我就该去杀掉他。”

“那样我会恨你一辈子的。”阿沼将头埋入她的臂弯,声音闷闷的,“阿沼好难受啊,让我睡一觉吧……”

夜色正浓,一阵晚风拂过,吹得云临桌案上的红烛火光摇曳,他愣愣地看着案上的《九黎异志》,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一般。

只是不知为何,眼角会有一滴热泪划过。

发表评论

电子邮件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