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山丰
圩田好做,五月难过。小暑打雷,大暑破圩。圩令大似军令。……我们生活在圩区,类似这样的俗语都能熟记心中,还能讲出个来龙去脉。
五至六月份的梅雨季节,长“梅”还要延至七月初才能结束。副热带高气压南下和西太平洋暖湿气流叠加,共同影响。雨带在长江中下游徘徊摆动形成的强降水,造成山体滑坡,洪水泛滥,圩口溃破,房屋被损,庄稼受淹,甚至造成人员伤亡。
陡涨的河水己达到了警戒水位和保证水位。圩内的早籼稻己经由绿豆色变成嫩黄色,是日黄夜黄的时候了。再有七至十天时的时间就能开镰收割。就到了农村最忙季节“双抢”了。可圩外的河水快涨至埂头了。
这才是揪心的时刻。
记得在1991年防汛期间。时晴时雨己经下了数十天。就投入到防汛工作中了。区乡村以军事单位编置,到村级是某村防巡指挥连。村主任,书记分别任连长和指导员。任务是力保,确保和死保堤埂的安全。挑选精干村民组成摸水队,打桩队,并随时待命,机动外援。我们村沿河防汛堤埂以自然村界为起终点,长约5华里,分两段组织劳力,24小时不间断拉网式地毯式巡查。“放沙子”。夜间“传水牌”。
走在河埂内侧的坎子底下,有的农户之间还有条低矮的界墙,就要翻过去。这里是没有路的,什么样的状况都有。穿上雨衣,晚上打着手电,拖着铁锹,一步一滑就是摸索前行。单趟走下来都要二个多小时,雨靴里的水都咕吱咕吱的,踮起脚倒下水后继续赶路。
河水己是超警戒水位。形成的压力差。在埂脚的內侧,就形成无数条象蚯蚓一样的细流,这都是带有凉意的清水如泉水一般,要用铁锹把泥土挖开,让水及时流淌出去,不能形成堵点。对埂堤没有影响。
倘若在巡查中,发现有新的浑水向地面流淌。这就要出事了。就是人们常说的管涌。要及时上报并组织抢险处理。眼睛要盯在上面。还有管涌流向水塘里,这就是“暗沙子”。巡埂时还要注意水塘的水变得越来越浑浊。埂堤经水浸泡,逐渐松软,就形成了坐滩。老百姓称为“浓嗤汤”。加上埂身单溥,溃破口就这样形成了。
亲眼所见91年大水时。我们村对岸的代桥乡白河村,就看见几位村民,对着他们的埂脚指指点点。附近住户的村民挑箩拎筐在转移物品。原来这段埂堤内侧是座排水站,有水塘水渠,形成长达数十米的座滩,危及埂身,己是无力回天的地步。水的压力使埂堤溃破倒塌。洪水涌向圩内,溃破口越撕越大,埂头上的几间校舍都卷进了一大半。一时河水倒流。恰巧此时有艘单机12马力的防汛指挥船由下游逆水向上开来(河道己禁航)。此时也变成了“顺流”。埂头上的人一群人追着船都在大声呼喊。待船头靠岸,搭船人员还没有下船,船尾就渐渐地甩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
遇埂段有险情,要“迁外包”进行抢险。“摸水队、打柱队”都要同时上。这打桩不是砍根二尺长的木桩钉在地上。三根三四米长的木头,木头根部相齐捆绑好,中间的一根就是桩,还要扎上几道铁丝,防止打开裂。和另二根呈垂直状,拖到水里,这二根搭在河埂上,供打桩员上下。桩头离水面至少都有二米多高。打桩员手提着碓嘴,两脚踩在木头上,如走钢丝般,向桩头走去。水下有人护扶着木桩。打桩员在众人期待和敬佩的眼神中,“砰”地打了第一锤。围观的人群这才松了一口气。随着第二锤第三锤的起落,“咚”“咚”回荡在河湾处。打桩员站在木头上,既要保持自身的平衡,又要用力举起二十多斤重的石碓嘴。这就是刀尖上跳舞。平均一个打桩员只能打二十几下。已是筋疲力尽。躲在远处的几个妇女不禁自言自语道,“吃饭还是要给男劳力吃。”
7月初。一位拎着手提包干部模样的人问进了我们村的防汛住地。自称是县某局领导,蹲点到乡村指导防汛抢险。因他们蹲点包村的某处圩口己溃破,一批县局级干部就由我们白山区政府协调就近安排。这位干部就来我们村蹲点。群众一听“蹲点”都把圩”蹲”破掉了。干脆拒绝不欢迎。在平时都是别人看他脸色行事的时候多,哪见过这样的情形。村主要领导也打过招呼有这么回事。刚好有班巡埂人员出去“放沙子”,我就找出把铁锹,塞上雨衣安排他去巡埂。
后来得知这位干部是县商业局的领导,人们都喊他金局长。在我们村蹲点的将近一个月时间里。主动要求和村民一样,不摆官架子。白班夜班轮流倒班巡埂,遇有堵水点,自己先动手去挖开。挑泥土,砍草清障样样都干。学着村民的样子,用木棍探探地下的水洼点,有没有“浓嗤汤”。大风天气里,二尺多高的风浪由河南岸的溃破圩口涌出,冲击我们埂堤。看见泥土一寸一寸向水里蹦去。和我们一样,在水里拖门板,蛇皮袋等来遮挡埂堤。蹲点期间,始终在我们村子里,没有离开一步。直到汛期结束。防汛期间,重任在肩。我们的领导干部还是讲党性,讲组织纪律的。
在我们村的防汛埂段内,年前兴建了一座大功率排涝电站。冬季就开挖河埂,浇筑箱式出水口。好在土方回填工程在3月初就完工。陡涨的河水,使这段长约150米的新埂时不时的冒出水汽泡。是防汛中的险中之险,重中之重。县区乡领导何止是“蹲”在上面,讲“趴”在上面都不过份。经常看见区乡领导带锹拖棍,细心巡查着每一寸新埂堤。动员群众往迎水坡面挑土。当时的区长姚中炳,在雨中也没有撑把雨伞,站在路边向来来往往群众宣传鼓动。没有大道理。就是我们不能把自家的窝给水淹了。就象老母鸡一样,鸡窝倒散了,这一窝小鸡又往哪里跑呢。遇有一位年龄稍长的大爷也在出工挑土。主动问道你这么年纪大都来出工防汛,石大圩的人要感谢你的。并给随后而来的男劳力每人都递上一根香烟。
行政村的干部不算官。这些土生土长的农村人,自身识水性,晓地形,知汛情。关键时刻′是能第一个跳进浑浊的河水中。24小时坚守防汛埂堤段,就连换洗衣服都是让人捎带,根本回不了家。早上村民巡埂交接班时,对来接班的村民讲,给某主任再睡一会,昨一整夜还没有睡到一个小时,就是水泥钢筋也受不住拖。
防汛期间,村干部自己调侃自己,说自己不是东西(物品),是东西还有站站、靠靠歇歇的时机。说是人还不成人形,不成人样。普通群众还能在内涝严重严重的秧苗田埂上,加高田埂,保住秧苗。圩内排水后,还能有最后的希望。而他们却不能。受灾受损的程度是一样的。在讨论政府给的救济名单时,班子成员没有提及自己的困难,更没有相互提名。
记得我们村的一位老会计,都一致表态给他安排二百块钱。老会计连忙说谢谢大家的好意。表示无论如何这个名额自己不能要。何况那时候村主要负责人全年的报酬也只有一千八百元。我们青阳行政村是二千多人口的大村,政策允许村“两委”班子由五至七人组成。班子成员名单是夏仕清、艾立华、张永年(已病故)、范茂常、夏立应、艾克荣和张安翠。共七人组成。
大汛在即,冲锋在前。正是有了这些使命担当的村官,以及大批鞠躬尽瘁的党政公职人员,带领群众,奋战在抗洪一线。为我们挡风挡浪,以保圩口无恙。
我们住在石大圩的内侧,堤埂相比白石天河沿岸南边的小圩口,埂身宽厚,有一定的抵御能力。91年大水时,自石头镇的湖稍圩至巢湖口门的王圩,天河南岸是全线溃破,无一幸免。一片汪洋泽国。半山半岗的丘陵地带就是“钻山淹”。往日村庄农舍掩映在树木中,炊烟袅袅。正是“双抢”大忙季节,人们在流下汗水后,收获了黄灿灿的稻谷。而此时却是白浪一片,什么也看不到,都去投亲靠友了。
夜晚的小圩口,墙土倒进水里“哗啦”一声。惊扰了在梦中寻找主人的老家猫,家猫好象习惯了似的,并没有惊叫,只是婉转凄厉地“喵儿”一声。由对面的圩口传出,在更深人静的时候,听得格外真切。
最忆是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