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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宿舍紧挨着电车轨道，和整个城市的大多数学生宿舍一样，出门步行不到三分钟就可以登上开往市中心的有轨列车。因为距离近，若是不紧闭窗户，每隔十分钟就可以清晰听到电车轰隆隆的到站声。
因为一个人的出现，曾经听到这声音不厌其烦的她，开始期待它的准时鸣响。毫无意外，她恋爱了。
列车是这个故事最初的见证者。
那是十月底的深秋，她刚来国外还不到一个月，正艰难地适应着异国的独自生活。跨越整个城市看家庭医生的她，坐上回程的列车后，才发现学生证和零钱包一起不翼而飞了。她不敢抱有侥幸心理，如果遇上检票员，动辄便是60欧的罚款。
她思索着，要不要下一站下车。而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她视线里的，在挤满了白皮肤和棕黑皮肤面孔的车厢里，像是一道光突然在她眼前闪耀。
《爱在黎明破晓前》剧照
他解救了她。她用他借给她的硬币买了一张单程票。他们交换了微信，她即刻把零钱转给他。她摩挲着手指，除了谢谢之外，还想和他说些什么，只是没等她想出个开场白，他就在下一站下车了。
她看着他离开的高大背影，心里有些怅然若失。这座城市其实非常小，大学的主要建筑散布于市中心纵横的三四条街。可即使是这样的方寸之间，能否再次遇见一个人，也只是未知数。
第二天上午，她去大学主教学楼挂失学生证。这栋建于十六世纪的古老石头建筑，大门是非常笨重的木门，必须大力才推得开。她正前倾身体，伸手推门时，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瞬间，失去重心的她，身体不受控制得向前跌去。千分之一秒里，她被人扶住了手臂。
她窘迫地站稳，抬头。感谢缘分恩赐，是昨天那一张俊朗面孔。那句开场白终于流畅地说出了口：好巧。
因为两面之缘，他们变成了朋友圈点赞之交。她仔细翻阅他朋友圈的每一条记录，大多是照片：日出的一线光，街道上遗落的一只圆手套，撞在灯泡上小飞虫的透明翅膀……她一张张划过去，快乐中又掺杂着落寞：另一个人的世界深如宇宙，她偷偷窥得的不过是些微渺的浮光，真正的生活在无限遥远的地方。
有天，她在朋友圈分享了一首短诗：
“以寂寞为敌为友
也有人在雪地里
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他在评论里问她，是哪个诗人的诗。她回他，石川啄木，继而在评论区里细碎地和他聊诗人的集子。来来回回好几条过后，他们自然而然地转向微信，聊起了天。
开始时总是礼貌而克制的，彼此分享的也不过是空泛的学业经历，和没有成型的未来规划。他们也讲看过的书和喜欢的电影，他们的口味并不相似，她爱读诗集他爱一切科幻。只是恰巧，她们最喜欢的爱情电影是同一部——《暖暖内含光》（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
《暖暖内含光》剧照
可谈的话题不再局限，尤其当她半个月在食堂遇见他两次，拼桌吐槽牛肉泡番茄酱和一口腻的炸鱼排后，他变成她为学业挣扎的单调生活里的最大亮色。她渐渐习惯，他给她分享幽默冷笑话，她会用连环表情包予以回击。原来他还是木雕爱好者，只是水平惨不忍睹。偶尔，他也会拍一张云的照片，送给她。
这样暧昧而缓慢地在彼此生活里渗透，像爬山虎的触角在陡直的墙壁上一步步攀爬，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才会连成蔚然一片。
一转眼，就到了冬天。小城里一年一度的圣诞市场如约开放，红色的高大过山车也在傍晚燃起。她接受了来自他的邀约。夜色已至，他们在人群里穿行，不远处的塔楼上有乐队在弹唱着她说不出名字的圣歌。她喝了他推荐的红葡萄酒，并收藏了盛酒的圣诞纪念杯，上面写有年份和城市的名字。酒酣微醺中，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他的表情里有真切的笑意。那不是她的错觉。
散场后，他们走到车站，一人往北，一人往西，他们住在列车环线的首尾两端。他陪着她等车，冷谧的空气里，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他只是叮嘱她，到家后，给他发讯息报平安。
《和莎莫的500天》剧照
她点头，叹息被吹散在风里。是否该更主动一些，还是该耐心等待。她不知道哪个才是适合的答案。
烦扰困惑里，为期半个月之久的圣诞长假到了。她拒绝了他共同出游的邀请，在宿舍里屯够了粮食，准备睡一个天昏地暗。余下的时间，用来整理半个学期里的课业。
朋友圈里，他更新了一条状态：“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她才看了两句，就退出了页面。明明是喜欢的诗，但此刻看了，却只觉得恹恹。她丢远了手机，把自己埋进睡眠里。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朦胧中，她听到列车到站的轰鸣。她惊醒过来，才发现是手机不休不止的震动。
不知是谁，会给她深夜打电话。她半闭着眼睛，接通了电话。耳旁传来了他的声音：“下一站我就到你楼下了，我有话和你说。”
她惊吓得跳起来，穿好衣服，冲进夜风里，冬天的站台孤独而冷清。她裹着围巾，看见列车在眼前缓缓停下。他是深夜唯一的乘客。
他们坐在站台冰冷的长凳上，她问他：“旅行结束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把长途旅行变成了短途，就提前结束了。”
说完这句话，两人都沉默了。沉默里不知是谁的心跳声仿佛要冲出了胸腔。
“要试着和我在一起吗？”他的声音一下盖过了所有。
她满脸通红，突然变得气鼓鼓：“难道你不知道我的答案吗？”他被她的话逗笑了，立刻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指针指向了12点，他牵过她的手，在她手腕处系了一根红绳，红绳上挂着一个木雕小狗，是他自己一刀一刀刻的“生日快乐”。
“傻瓜，哭什么。”他的大手抹去她脸颊的眼泪：“还有12分钟下一班车就要来了。我送你回宿舍楼。”
最后告别的那一刻，她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踮起脚飞快在他嘴角印了一个吻：“谢谢你。”
《恋恋笔记本》剧照
翻过年头，第二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才二月底，推开窗户往外看，前几日还是枯枝的树忽然挂满了花骨朵。微风中轻颤的一树淡粉，让萧瑟的列车站台顿时生动起来。
那棵树常出现在视线里。在她每一次读着秒针的间隙里，在手指按压抹茶蛋糕蓬松表面的惬意时刻……花树开到繁盛又变成葱绿，她一眼不错，见证了春天降临在列车终点站的漫长变奏曲。
她开着窗户，等待他乘坐的那一趟列车准时到站。未来，他们又会驶向哪里呢？谁也不知道答案。生活不是列车，在出发的那一刻，便已有终点站等在前方。但在相爱的时间里，每一个明天都值得期待。
春日的午后，阳光和风一起灌进窗子里，她靠着他的肩膀，问他：“你喜欢我什么呀？”
他回头，笑容像阳光一样温暖。
“当你看着我的时候，你的眼睛泄露你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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