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拖走的不仅是污淖和泥泞, 漂浮着的不仅是动物,还有死亡和恐惧。 肿胀的果实在树枝上交错漆黑的深井里手指在攀升。 我只会说,象紧缩的皱纹那样喑哑的说, 那些在我缄默之时亦无声无息的人, 须得讲出一切方可死去。 By 萨拉马戈
我总是生活在一种没有戏剧化事物的生活中
大量的失明症患者被源源不断运往一座精神病医院,这是萨拉马戈《失明症漫记》的开始,好在我的眼睛虽然高度近视,因此注意力不是那么集中,还保持着对周遭不得不存有的警惕,甚至对路过榆树枝干沙哑雄蝉,基本能判断出它昨晚感染了风寒。
萨拉马戈曾经说过精神病院这群失掉光感的人,不过是失去视力的男人和女人。精神病院里只有一位医生的妻子还有健全的视力,相当长的时间内,她可能是萨拉马戈的眼睛,书里的眼睛,以及我们这些茫然无措阅读者的眼睛。
眼疾随之蔓延起来,城市陷入暗黑之中,会说故事的人没有给其中的任何人安排名字,他们普通的职业和性别年老年少逐渐成为区别他们的标志,或许写作者并没有想刻意区别他们中的谁和谁,因为末了有可能与睁大眼睛的阅读者差不多的绝望。
某个时刻,这个世界充满了变形的人,不管是加缪的《鼠疫》,卡夫卡的《变形记》,以及莫迪亚诺的《暗铺街》,戈尔丁的《蝇王》,还有老舍先生的《猫城记》等等,我们只有跟随着医生女人的眼睛,看着苦难和悲剧,此起彼伏,而无动无衷,我不相信宗教能普度众生,被“我执”包围的众生,未必心甘情愿登上虚妄的诺亚方舟。
《失明症漫记》到底是个极端的故事?还是人类普遍的极端情绪?萨拉马戈继续让失明的世界的秩序和文明旋即坍塌,人们生活在无比肮脏污秽之中,为了食物和水,开始互相杀戮,暴戾、贪婪诸如此类的人性之恶,使人们迅速找回动物本能,再也无需看清彼此的真实面目。
人性普遍恶的时候,毫无负罪感,只是一个符号,这属于写作者的假设。其实我算是重度悲观主义者,对周遭的一切秉持着清醒的怀疑,挣扎有多精彩,活着就有多侥幸,一般情况下,当整个城市都瞎了,阅读就没有必要了,如此的担心便显得矫情多余。
当然,萨拉马戈依然不甘心,暗黑依旧不够彻底,愈来愈多的人聚集在精神病院,那里的局面很快失控,人类动物的本能只有一种无师自通,那便是强烈的弱肉强食,神病院彻底堕落为贯彻此丛林法则的微观社会,一伙人,一伙无名无姓的人,用武器打劫了食物,成为精神病院的统治者。多么熟悉的段落,任何可以复杂化的斗争历史,不代表人类多么精于此道,善于进化,而是他们本性如此。周云蓬的那首歌《如果你突然瞎了该怎么办》,到处都是答案,一个人还能怎么办?一群人呢?几乎全部的人呢?什么文明道德尊严的遮羞布,一律全身赤裸的你,写作者在扉页上写道,“如果你能看,就要看见,如果你能看见,就要仔细观察”,据说这是萨拉马戈一次眼睛有恙治疗时冒出来的念头,实际上世界根本不可能假设。
“我们所有人都有软弱的时候,重要的是我们还会哭,在许多情况下哭是一种获救,有的时候我们不哭就非死不可”,不过北村的《愤怒》,除去故事的表象,愤怒多少和萨拉马戈异曲同工,“虽然我生活得很好,但这个世界却不好”,这属于文字的情绪,盲了的博尔赫斯离开了繁琐的生活,继续诗性的神秘,而萨拉马戈在人类瞎了的文学世界忿忿不已,只有在一个完全失明的世界,事物的本质才真正显露,具有唯一的真实性。
在纠正他们的失明不是陷入黑暗,而是被浓郁厚重的白色与世界隔开之前,但医生的妻子除外,与其说她为了陪伴丈夫,假装失明,不如说她是被人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失明吓住了,能看的人和看得见的人都心生恐惧,她只有一个人,她依旧是萨拉马戈的眼睛。
文学的旁观者,可以若无其事的合上书本,控制游戏的阅读者,侥幸逃脱故事情节的党 同伐异,我们可以无聊地讨论牌局的意义,然后与生活钱货两讫,在人性这件事上,万事皆可由心是个开放式的结局。
绘画:Geng Def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