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屏中学 杨明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
原来的学校撤销,本镇范围内三所中学合并成立一所新的中学,新学校紧邻热闹繁华、交通方便的城镇。刚刚开学的第一天,得到这则消息,不啻在平静的池塘里投下了一块巨石,刹那间激起了冲天的浪花。天气依然炎热,却宛如吹过一阵舒心惬意的春风。虽然早就听到一些关于学校撤并的断断续续的小道消息,真正到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突然,有点惊奇,有点惊喜。
惊闻自己即将离开这里,不知道怎的,竟然没有过多的不舍,有的只是无限的期盼。感觉到撤并学校的消息来得突然的同时,蓦然回首,已经在这块由陌生到十分熟悉的山乡里,默默地耕耘了整整三十五个春秋。杜甫老先生说的“人生七十古来稀”,也只有两个三十五年。惊奇惊喜的同时,活跃的思绪悄无声息地穿过初秋时分透明如秋水的阳光,回到了四十多年前。
初次听到后来工作之地的名字是读小学时,一位同学的舅父当时在这里工作。一次闲谈时,他得意地吹嘘说他的舅父在外地当官,随即说出地名。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曾经岁月里伙伴们说过很多地方的名称,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唯独记住了这个地方。三十五年前师范毕业后分配工作时,负责开调令的人随口说出分配的地点,我一听,立刻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尽管对这里丝毫不了解,也没有任何疑虑,二话没说,立即微笑着同意了。
刚到这里来的时候,正是初秋时分。那天金色的秋阳格外灿烂,空气里处处洋溢着丰收的气息。放眼望去,处处都宛如一幅幅简洁清新的水墨画;心里一乐,顿时宛如金秋的阳光。因为工作单位是一所小学,条件过于简陋,暂时在不远处的中学食堂搭伙。中学紧邻贯穿皖中地区南北重要的公路交通干线,坐落在小山脚下,从公路边走进校园步步升高。走上第一层台阶,宽大的操场跃然眼前;第二层台阶上的围墙内,两排石榴树上挂满了一枚枚喜滋滋地咧开了嘴的石榴。校园的后面以及两边,蓊蓊郁郁的树木已经开始变得凝重肃穆,色泽五彩斑斓。辉映在蓝天白云下,眼前就是一幅金秋美妙的油画。不知怎的,我瞬间就喜欢上这所中学。
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吧。大约是在中学搭伙的第二天,学校两位老教师主动过来亲切地和我打招呼,客气地邀请我有机会来此玩玩。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如此热心的教育界老前辈,我深感幸运。随后的日子里,晚间寂寞时,我就主动来到中学,找住校的老教师谈心、请教,在他们家里借书看。不知不觉之间,我对这里渐渐熟悉,和这个地方的感情也越来越深。
在这里落地生根之后,我依然在小学任教,很快就被列入人人羡慕的第二梯队的重点培养人选。不知怎的,我内心里居然毫不激动。这并不是我早就练成心静如水的功夫,自然也不是我冷漠无知。也许是青春的热血一直在内心里激情荡漾地奔涌,也许是处于偏僻的山乡渴望看到新世界的不安分灵魂一直在默默地寻觅,我越来越渴望着成为一名中学老师。这是不是“人往高处走”,估计是的;人往高处走,往前走,并不是错的;不管是谁,都会追求进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嘛。
说起对中学老师羡慕的心思,大概从第一次进入中学搭伙那天开始就悄悄地在我内心深处孕育。朦朦胧胧里似乎凝聚成了渴望的种子,只是由于多种原因,一直没有萌发。说起羡慕中学老师的直接原因,说出来真得不好意思,原因竟然是人人都再熟悉不过、也再简单不过的“吃喝”。喜爱吃喝,好像也不是一件丑事、坏事,孔老夫子就说过:“食色,性也。”其时,巢湖一所著名的师范学校每年都会在山区中学定点录取若干名毕业生。当时,进了师范学校等于端上了国家的铁饭碗,谁不羡慕至极?为了让孩子博个好前程,学生家长纷纷到学校请老师吃饭。每次看到中学老师们吃得红光满面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心里的羡慕就宛如暮春时节江南的春草一般疯长。
怎么办?心动不如行动。想到中学任教,必须提升学历,提高水平。提高水平、提升学历的路子很多,慎重思考,仔细地进行一番选择后,毅然决定走自考的路子,随后付诸实施。虽然不用凿壁偷光,也不必囊萤映雪,更无须头悬梁锥刺股;但开始了三更灯火五更鸡辛苦忙碌的生活。这样的生活虽然异常辛苦,但是非常充实。考试的课程基本上都是以前没有学过的,开始自然觉得枯燥无味;可是内心的渴望执着地提醒我绝不能轻言放弃;兼之自己自小就具有书呆子的潜质,感到微微的不适应后不久,就好像朦朦胧胧地进入了境界。从此,越来越自由地徜徉在茫无边际的学海,攀登在遍地荆棘又鲜花烂漫的书山。活跃的思绪飞跃时空的隧道,悉心追寻着屈原、李白、杜甫的足迹,苦苦寻觅着雅典娜殿堂的神秘……
在我向着目标奔跑忙碌的日子里,有一天邻居邀请几位中学老师吃晚饭,非常热情地拉我去陪客,我自然喜不自禁。酒足饭饱后踌躇满志地回到家里,爱人问我一惯吝啬的邻居家待客时菜数量多不多、质量好不好,我心满意足地连声称赞。谁知第二天竟然意外地听到在一起吃晚饭的一位中学老师说,这家果然吝啬。我心里十分震惊,更加激发了内心的追求,更加坚定了进入中学的决心。
或者是天道酬勤,或者是天遂人愿,或者是苍天对我特别的眷顾,上世纪九十年代第一年春天,我顺利地拿到了安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毕业证书,在轻寒细雨、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时候,我怀揣着春天的希望,自豪地进入了数年来朝思梦想的中学。
数年来一直思量着离开任教的小学,谁知真正到了离别的那一天,在同事们送别简陋的午宴上,面对着同事们熟悉的笑脸,亲切里带着羡慕的祝福话语,我一时竟然哽咽了,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进入了新的环境,特别是梦寐以求的地方,内心的兴奋可想而知。自从进入中学那一天开始,直到现在,多方面深深地体会了受人尊敬的美妙感觉。平时常听人们说,一级单位一级水平。进入中学后,这是我最初的感受,也是最深刻的感受。人来到了新的单位,中学的教学以及相关工作和小学自然不会一样;在心灵里也必须更上一层楼,才能适应中学的各方面工作。也许是心情一直都处于愉快中,平时不管做啥事,都喜欢动动脑子思考一番,尽量做好,尽量让心灵的变化跟得上环境的改变。不敢说有志者事竟成,但苦心人天不负,短短的半个月,我就适应了新的环境,工作得心应手。
在我积极努力,准备进一步做好教学工作的时候,适逢学校搭建教学楼。校领导不知怎么看中了我这位刚刚调来的教师,让我负责和建筑方联系,协助建筑方施工;说白了,就是负责建筑工作。这原是总务主任份内的工作,负责基建几乎每天都有酒喝,是人人羡慕的美差,好像天上掉馅饼一样,不知怎么砸中了我。诚惶诚恐的同时,极力推辞,谁知领导固执己见,只好硬着头皮勉为其难。
风里来雨里去,忙碌到暑假期间,高大宽敞、窗明几净的新教学楼旗帜似的喜气洋洋地矗立在校园后的最高处,同事们笑了,领导更是眉开眼笑。
新学期开始后,我任教一个班级语文课兼班主任,同时戴上了学校团委书记的帽子。工作虽然忙碌,但都是自己数年来积极努力争取做的、渴望着做的工作,工作起来自然热情高涨;遇到问题总是想方设法,围绕着问题想办法,办法总比困难多。坚持着这样的原则,不敢说取得了显著的成绩,有了明显的效果;偶尔回首来路,总会隐隐约约地看到一连串或深或浅的脚印。
新世纪开始后的几年,虽然和城镇学校的教学条件相比,我校依然有一段不小的差距,但学校的面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曾经的一切已经在时代的风风雨雨里逐渐消失,只有操场上面高台上的两排石榴树依然固守在脚下的一方热土上,依稀显示出曾经淡淡的痕迹。环境变化了,人不知不觉也在悄悄地变化着。
不知谁说的,机遇的到来从来都是悄无声息的。新世纪开始后的第四年,已经人到中年担任着学校副教导主任的我再逢好运,天上掉下来的幸福馅饼再次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我,命运之神一下子把我推到了最前台,处在了学校所有工作的风口浪尖上。诚知此事来得极其偶然,稍不注意就会与我失之交臂,处于学校工作的焦点位置只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直本着明朝中期思想家、军事家王阳明“咬紧牙关做事,立定脚跟做人”的原则,一路走来,居然稳稳当当,方方面面的事情虽然不敢说非常突出,总而言之从来不输于人。直到年过半百之后,由于身心难以支撑繁忙的工作,退居二线。然而,由于学校位置偏僻,多年来学校语文教师一直缺乏,依然难以清静下来。
近年来,由于多种因素的影响,山区的学校普遍在萎缩,学科教师普遍不配套,集中办学便成了时代发展不可遏制的潮流。
前几天,回原单位清理办公桌时,几年前并入我校的小学部留在原地,昔日小学部的同事们似乎有些不舍,七嘴八舌的言语间有淡淡的刻薄,更多的是依依不舍。端详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诚挚的微笑,凝视着曾经坐过的位置,收拾后干净整洁的办公桌,掂一掂手里的几本书和上学期的备课本,心里微微一颤,徐志摩的几句诗优雅地闪现在眼前:
……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最忆是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