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县土话故事(11)“炸炮子”炸出个大学生

作者:雨田笠翁

最近看到老乡写摆地摊的事,我联想到老巢县街上摆地摊的情景,写出来作为一段老城里的历史回忆。今天先讲讲五六十年代青石板大街上的地摊。



老巢县有几条青石板大街,青石板大街不能种庄稼,所以城里人的生活来源大多靠做生意,或者做手艺。沿着东河街、西河街、北大街和东门外大街有各式各样的商店。但商店不管大小都要有固定的店面,店堂里要有柜台、山架(货架)等设施,不是家家都开得起。经济条件不好的城市贫民,家里没有场子,也没资本开店,就在街边上摆小摊子,卖卖小东小西,维持生计。摊主卖的货都是兑来(贩卖)的,赚个差价。



记得我家附近有香烟摊子、水果摊子、蔬菜摊子和针线摊子。我们小时候打交道多的是针线摊子,因为针线摊子不光是卖针卖线和顶针之类大人用的物品,还卖女孩子的扎头绳子、发夹、绒花;男孩子喜欢玩的洋画(画片)、弹子(玻璃球)和洋辣子。洋辣子是一种微型爆炸品,一张纸上有几十个凸出的小包包,内有类似鞭炮里的那种炸药粉,可以放在玩具手枪当作“子弹”用,也可以放在地面上用砖头块子砸,发出类似鞭炮的爆炸声。这些摊点大都是不分季节、常年摆设的。



除了固定的摊点,还有游走性的流动摊点,哪里有生意就在那里做。流动性地摊的摊主一般不是城里的居民。有的是农村进城的手艺人,比如,卖饭篐子的,饭篐子是用稻草扎成的圆环状草圈,放在铁锅沿和木制锅盖之间,提高米饭与锅盖之间的空间,以便在饭上蒸菜,节约能源。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用。还有卖草鞋的,城里人当年有些做工的人穿草鞋。比如,帮水锅炉子(老虎灶)挑水的人,在酱坊的后场腌菜的工人,还有些家庭贫困的人有的也穿草鞋。



流动摊点也有的是外地人,特别是修伞、补伞的工匠,大多是安庆桐城人,他们吆喝的声音与众不同,带有浓厚的外地口音。过去人用的是油纸伞,伞面易破,伞的骨架是竹子做的,穿骨架用的是麻绳,容易腐烂。所以,修伞是一门不错的手艺。流动摊点还有磨剪子铲刀的和修碗补锅的。现代人听起来可能觉得奇怪,锅碗坏了不如重买,还值得修补吗?可是,那个时代人普遍贫穷,也特别节约。一只铁锅要用好多年,开裂了就打个巴子。钢精锅(铝制品)算是稀罕之物,很多人家还没有。钢精锅烧穿了换个底再用,甚至不只换一次。六零年流行用大海碗,像小脸盆那么大。大海碗不小心碰“损”掉了(有裂缝),修碗的人也会修。你不得不佩服那些手艺人!



还有一些地摊是季节性的,大多是流动性摊点,哪里有人买,就停在哪里卖。比如,夏天的傍晚,街上有人挑着木盆,木盆里有浅撇撇的水,水里养着刚从焦湖里打上来的银鱼和面鱼,边走边喊“卖银鱼子啊….”



夏天烈日当空,大街上经常有人叫卖冰棒。卖冰棒的人头顶草帽,背着木头箱子,一手拿块毛巾擦汗,一手拎着折叠木头架子,冰棒裹在箱子的棉片里隔热。有人要买,就停下脚步,把箱子搁在架子上。冰棒有香蕉冰棒、桔子冰棒、豆沙冰棒、奶油雪糕,3分、4分和5分钱一根。当年巢湖冰棒厂在河南金码头。卖冰棒的人大多是家庭妇女,平时没工作,或者打打零工。到了夏季卖冰棒,赚一季钱,补贴家用。有的人还背着冰棒箱子到农村去卖,很辛苦 ,一个夏天下来,脸晒得像黑炭,身上脱一层皮。



秋天,经常有卖毛栗子和山里红的,卖毛栗子人背着布袋子沿街叫卖,用竹筒子量;卖山里红的用篮子“宽“(第四声)着,一般不用秤称,用碗挖,或者穿成串卖,小孩子买了,像项链一样,套在颈脖子上。还有买鸡蛋鸭蛋的,用筲箕篮子“宽”着沿街叫卖。那时候买鸡蛋也不用秤称,根据蛋的大小,讲个价,论个卖。实际情况是,卖蛋的人穷,买不起秤,买蛋的人也不富裕,一次也只能买几个。还有沿街叫卖瓜子和酥糖的。记得有个瞎子(盲人)白天就沿街叫卖,晚上在澡堂卖。虽说眼睛看不见,但是他摸摸钞票,就能辨别数额、收钱、找钱都没障碍。再说那个年代,人都讲诚信,没有人去欺负盲人。



到了过年,大街上经常会出现卖糖稀的(做糖人)手艺人。做糖人挑的担子,一头是相当于柜台的架子,上面有转盘。旁边插一根木棒子,棒子头上捆扎着稻草,上面斜插着花花绿绿的糖稀吹制的小玩意,丫丫葫芦、大关刀、动物(兔子、老鼠、狮子等)、以及神话故事人物孙悟空等。担子的另一头是只木箱,里面储存着原料。我家门面离街面先后缩了两米多远,门口场子大,冬天阳光足,做糖稀的担子经常停在门口,担子周围围一大圈小孩。有的小孩有零花钱就买个铜版,从转彩的孔里丢进去,转盘开始转动,转盘中间有个杆子,挂一根线下面拖着一根铁丝坠子,等转盘停下来,指针转到哪里就得什么彩(奖)。头彩的奖品通常是狮子、或者是孙悟空,因为个头大,工艺最复杂,其实是招揽顾客的样品。我从来没看到有人得过头彩,顶多转到丫丫葫芦和大关刀之类,所以我一直怀疑那转盘下有磁铁在控制。转不到奖的小孩,师傅就用蔑棒子从铁盒子里搅一小团糖稀给他。冬天的晚上,街上经常有“敲敲搭”卖元宵的。



流动地摊小孩最喜欢的是炸炮子的(爆米花)。炸炮子的原料就是日常家用的大米,或者六谷子(玉米粒子),家家都有能力炸,所以生意很好。当年有个炸炮子的师傅,摊子经常摆在我家门口。这个师傅个子不高,瘦精精的,有点像《卖炭翁》中描写的“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经常下意识地摸鼻子,所以鼻子两侧总是漆黑。有一年,这师傅辛勤付出有了回报,他的儿子考上了大学。大家祝贺他,他笑着合不拢嘴。这个师傅自己没多少文化,老婆是农村户口,没正式工作。他就靠炸炮子的收入,不仅维持了全家的生活,还“炸”出了一个大学生。



其实,当年靠摆地摊为生的家庭不算少。地摊经济不仅养活了一代人,也培养出了一代人。

2020年9月5日


最忆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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