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 传 水
今年的夏天雨水断断续续五十多天,洪水漫过江河湖圩,直冲山川田野,威逼城市村庄,严重威协人民生命财产,拆坝蓄洪的消息不断。一日,乡友在微信中给我发来一段短视频:夏阁镇奉命全线蓄洪,洪水漫漫淹沒了夏阁镇乡,镇村的房子全部泡在水中,唯独那棵如伞的高高榆钱树,威武矗立于镇的中央。
我静静地凝视着那棵蓬勃向上的榆钱树,记憶的闸门迅速打开。我想起了我们这家,我的母亲、父亲,我的姐弟们和这棵榆钱树的故事,往事事涌上心头。我把视频转发给我们家族微信程氏姐弟群。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父亲因工作调动,举家从槐林镇搬迀到夏阁镇,我留槐林中学继续读书,姐姐在县城染织厂做工,四个弟弟跟随父母落户夏阁镇。一日,母亲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棵一米多高,称杆粗细壮壮的榆树苗,遵照母亲分咐,五弟带着幼小的六弟在院内家门前,靠近大礼堂和铁门内侧潮湿地将小榆树给栽上了。我们家住的四合院是区委会的公房,位于夏阁镇中心。四合院靠北墙夏阁镇大礼堂墙壁,夏阁区镇集会和文化活动中心均在大礼堂,常年好生热闹。院内东南方向是丁字型的八间平房,西面是铁门式简易大门,我家住房靠近铁门的三间。院子面积不足一百平方,院内三家家主均为父亲在区委里的同事,三家终年和睦相安。
一年又一年,文革了,中学停课,我下放到夏阁沿河筛箩筐村插队落户,大弟出外做工学徒后又去当兵,二弟上中学,小树靠天然无悠无虑地慢慢长高,母亲带着正在上小学的五弟六弟每天精心护理着小榆树。久而久之,院内的人家都喜欢这棵小榆树了。
那一年,父亲参加县上全封闭学习班,一个多月无消息。母亲带着她的子女坚守着平淡的日子,每日母亲在镇轧花厂下班归来,每每静静地伫立在已经长大的榆树傍,凝视着铁门外,盼望能见到我父亲回来的身影。那年的夏天特别热,闷热的夜晚,纳凉的院内三家,总是搬着凉床,紧靠榆树不远的空旷地,嘁嘁稀语,伴着我悠扬的二胡声,把镇上那块空间搅伴一点生气,常引来一些朋友闲坐聊话,也算在打发日子。
小榆树生命力真强,一点不娇气,管不管它,照样顽强生长,成长,给我们家人生活增添了乐趣和前行的力量。我和姐姐只要回家,都喜欢关注门前这棵小榆树成长的模样。
转眼已是1971年了。我己参加工作,父亲要到县城一个企业履职,我家又一次举家搬迁了。父亲一直在乡镇工作,全家一下子搬到县城去居住,全家人高兴极了,尤其是姐姐十六岁辍学去乡镇县城打工挣钱,添补家里生活,这下可以在城里和父母住在一起了,高兴的在她的朋友圈闪奔走相告。举家搬迁可冷落了可憐的小榆树。搬迁前两天,母亲每天总是围着小榆树转几圈,扶摸嫩枝嫩丫和灰褐系的树干,松松土,浇浇水。母亲心里想什么我后来才理解,但母亲对小榆树的爱和放不下心,我们姐弟是看出来的。搬家那天,我不在家,搬家车渐行渐远,小榆树慢慢离开了母亲和全家人的视野。
写到这里,我想起了陶渊明《归田园居》“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暖暖远人林,依依墟里烟。”
小榆树的主人离开了,树在慢慢成长。
春风轻轻的吹,细雨悄悄的滋润,树叶唏嘘仰头向上,树根顽强的抓住土壤向四面延伸扎根。
夏日鲜嫩的榆钱叶,似一串串垂挂满树的翠玉,美丽一身,路上行人过目难忘。
秋景霜染榆叶,院内直射而来的阳光,穿过金碧辉煌茂盛的叶蓬,洒落在树根周边的地上。
隆冬寒风凝裂,毫不在意的榆树郁然蕤葱,绿冠如云,翘首天空。
榆树,又名春榆、白榆、家榆,又称榆树疙瘩,这是榆树性格使然。榆树属落叶乔木,全身是宝。它能改变环境,净化空气,树皮平滑、灰褐色,给人类生活提供巨大方便,尽管长成参天大树也不傲娇。老榆树又称“耄耋憨翁”,可见它的品格。它的树皮树根可入药,有利于淋浊,水肿,丹毒,疥癣,利便和充饥。
后来,我常想起,母亲为什么对这棵榆钱树情有独衷?三年自然灾害,榆树曾经救过许多人的生命,也帮我家渡过饥荒。那时我们都很小,父亲虽有工资,养活众口之家负担重。母亲算计过日子,常常和槐林镇上老百姓一样刮下有限的榆树皮、树叶,粗加工后,和上点麦面粉,做成榆树粑粑,清气扑鼻,成了我们家的主粮之一。
后来,我常想起,母亲对这棵榆树倾注情感?文革中,我和姐姐各在异方,只有母亲带着我的弟弟们,陪着父亲牵手渡过不平静的岁月,是门前那棵榆树的陪伴坚守,为我家站岗放哨。
多少年过去了,院内的那棵榆树渐渐淡出我们家的闲谈内容,家人也很少再去夏阁镇看望那棵榆树的成长模样。前几年,夏阁镇上一些朋友,先后带信给我父母,叫父母和我们兄弟有时间去镇上看看那棵榆树,已经年轮半个世纪,当年的小树秧己长成了老榆树,参天冠状,蘑菇如云,成为夏阁镇的标志物了。遵命父母子的要求,姐姐姐夫、大弟和小弟先后专乘去夏阁镇去看望可爱的榆钱树。回来后总是喜滋滋的,夸老榆树神了。老榆树高二三十米,主干足两个成年人合抱。全家激动不已,我更常常把思念挂在心上。
去年九月九日,是母亲仙逝的第十个年头,全家人在给母亲墓前悼念后。十月里的一天,我和夫人专乘到夏阁镇,零距离与老榆树见面。金秋的十月,秋阳高照,天朗气清,惠风和暢。夏阁镇的老街沒有太多的变化,驳落阵旧横跨东西长街的桥面依然如故,往日我的弟弟们夏日常站在桥头纵身一跃桥下河面,游泳的快活劲浮现在我眼前,今日的夏阁河水倒是特别平静。这四合院几十年固然沒变化,三家门铁匠把守,灰尘满院,看是常期无人居住了,而这棵老榆树却神气十足地傲立苍穹。靠我家山墙搭着的老房子内,走出一位老者,一见面楞了下后就认出了我,直呼我名。“您是李道德吗?”老者眼晴亮,“是啊是啊!”久别重逢的故友,紧紧拉着对方的手。这时屋子里走出一位老年夫人,我一眼认出,这是李道德夫人,上海人,仍保持一口阿拉腔调和年轻时的模样。我和夫人与他们俩口子互相介绍,我并介绍陪我前往的几位朋友。
话题立即转到这棵老榆树了。
我和夫人两手拉着合抱老榆树,并在门前、树前留影。我们站在远处举目俯仰,老榆树太状观了。李道德老先生娓娓道来老榆树这些年成长的故事。李道德年长我几岁,非遗传人。很聪明,年轻时会拉二胡,写墙上美术字,会修无线电收音机,负责广播站仪器设备管理,平时话语不多,两口子执子之手,相亲相爱。有一年,他们家住的房子其它公用了,没有地方住,十分困难。父亲说,就在我家山墙前搭间房了先住着吧。李道德说那不好,把山墙窗子挡了。父亲说把窗子封了拆了吧。就这样,他家在我家山墙前搭间房子,一搭就一直坚守老屋至今。李道德说“你们父母人厚道、心好,你们全家人好。你家搬走后,这榆树自然成了后来居家者和我们家负起呵护的责任了。我家之所以不搬走,感恩啦,铭记程家厚德,这老榆快也神了,这院内外就是我家五十年没搬动过,我要守护这棵神树。曾有人要动这棵树的点子,我都给他们教育,让他们望树生畏和敬重。”
其实,这棵树己成为自然的了,社会的了。这是李老先生对老榆树几十年陪护的情感而发吧。
一把年纪的我们相互问候,世道苍桑,围绕老榆树的几十年,讲着我们各自几十年的故事,讲夏阁镇上几十年所发生的故事……
临别前,我和李老先生说,以后我会常来看老榆树,也看看你们。他高兴的合不拢嘴,太好太好了。他还坐在长条橙上,用自制的二胡,为我们拉上一曲优美的歌曲,这歌曲飘然四溢,飘绕在老榆树的树杆、树稍,飘向湛蓝的天空,飘进我的青年时夏阁镇曾经的梦想。
今年是母亲离开我们十周年忌年,
母亲生前牵挂的老榆树正荫子孙保平安。
风雨苍桑向阳树,
散尽榆钱买自然。
莫道桑榆晚,
为霞尚满天。
父亲今年己93岁高龄,我们姐弟常把夏阁老榆树的故事讲给他听,他总是和我们一道侃侃面谈。他常常笔不离手,写他与母亲的故事,写我们家的故事。(2020.9.8)
最忆是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