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年前外公离世,此刻,我在那天送葬的照片里,找到了他的样子

我的外公,离开我们已经5年了。

5年前的9月,他因病去世,在皖北一个带着他的姓氏的叫做张圩的一个小村庄,安详的走了。

外公和外婆生活的小村庄,看起来不起眼,和淮北平原上的很多村子一样,家家户户都有几亩耕地,一排排的砖瓦房,一行行的杨树,还有隔三差五的农村大集,填满了日出日落的每一个,平淡而又普通的日子。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从母亲的日常谈话聊天中,知道了我的外公外婆,他们住在一个叫做张圩的地方,我第一次去外公外婆家的时候,是在我还没有上小学的时候,那也是一年的九月,跟着母亲去给外公外婆,送中秋的礼品,那时候农村送的礼品比较简单,就是几包月饼,再买几斤肉,一些油炸果子之类。

中午的时候,在外公外婆家吃了一顿饭,还记得外公外婆家两间低矮的泥土房,一间是堂屋,另一间就是储藏杂物还有收来的麦子,屋里没有什么值钱的贵重的物品,一个老式的带着五角星的木质小广播,挂在泥土斑驳的墙壁上。

那时候开始,我就想这个小木头盒子是干什么用的,母亲告诉我,那是小广播,能播放音乐,可我觉得,村子里的树上,不是挂着大喇叭吗?我就老是想让它响,但是,线头的那一端,早已经断裂了,它成了墙上的摆设。

后来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再去外公外婆家的时候,它依然在,有一年,外公外婆的老房子拆了,二舅要在这老宅基地上,盖新房。

2015年的9月,外公走了。

他走后的第三天,冰冷的遗体,被放在水晶棺里,在殡仪馆的车轮颤颤巍巍的转动中,带去了离家几十公里外的火葬场,半个小时以后,大舅端着骨灰盒,带着他又回家了。

他下葬的那一天,灵堂就设在大舅家门前的一块空地上,一张好几年前拍的遗像照片,被放在灵堂的中间,灵棚是舅舅们,从附近的集市上,连夜租的,在农村,有人专门做这样的生意。而照片,也是下乡拍照的人,给外公拍的,随着乡镇照相馆生意的不景气,就有人开始转行,去了乡村,一个村一个村的给老人们,拍一张这样的照片,就等老人们“百年”之后用,过惯了苦日子的老人们,很难奢侈的一回,给自己拍一张照片,算是以后留给儿孙们的一个念想。

外公叫张福道,张是姓,福是外公在张家的排名辈分,道是他的名字。

小时候,在农村老家的时候,村子里的邻居们因为琐事纠纷和家里的母亲吵架,会骂出一个人的名字,也就是外公的名字,我当时不知道,以为他们为什么要骂出这样一个名字,后来才知道,骂的是母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公。

农村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少见。

唯一遗憾的是,我有了相机以后,没有给外公,多拍几张他的照片。

外公走的那一天,很多亲戚都来了。

外婆拄着一个木棍,走在亲戚的人群里,除了老一辈的岁数长一点的亲戚,可能,一些晚辈,小孩,并不会知道,这位老太太,今天将要送别,陪伴了她大半生的丈夫。

我当时,并不知道我外婆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在拍下外婆这张照片的时候,我的眼角湿润了,我一直在控制自己的情感,和我的哥哥姐姐还有父母亲一样,这天,就想着安安稳稳的把外公的骨灰送下地。

外婆,也是一个苦命的人。

在她8岁那年,就和姐姐跟着家人从河南逃荒一路来到了安徽宿县的这个小村庄,后来,姐姐又被带到离她几十公里以南的浍河岸边的一个小村子,姐妹俩都做了人家的童养媳。

外婆从小就开始干农活,和年长自己几岁的外公一起,承担起家里的担子。

长大后,按照约定,他们结婚在一起了。

外公外婆住的这个村子,向北走几里路,就是津浦铁路,那一年,外公12岁,被附近铁路线上的日本人,强行抓了去,去扛枕木,修铁路,差一点没回来。

对侵略者的痛恨,从小就埋藏在他年幼的身体里。

外公也因此,烙下了肺病,小他几岁的外婆,照顾了他一生。

后来,我长大后,路过过那个叫做龙王庙的火车站,是津浦线上的一个小站,小的时候,车站还能有通往宿县、固镇、蚌埠的慢车在这里停靠,那时候我去宿县看病,冬天的时候,母亲和父亲就会带着我,很早的来到火车站,买几张火车票,赶往城市里。

很小的时候,母亲也就告诉了我,当年,外公12岁的时候,就曾经在这里,和村子里其他的人一样,遭受的侵略者的磨难。

外公去世的那一天,我们一家人,经过了这个小车站,现在,街上几家小店面,还偶有人卖东西。这时光,过的可真快啊。

外公就这样走了,车站还在,当然也不是当年的车站,当年逃荒的8岁的外婆也80多岁了,人为什么会败给了岁月和时间?

看着外婆满头的白发,我又一次,咽回去了,泪水。

外公去世前,和外婆住的小院子,这是二舅的房子。

外公去世了,家门前被贴上了两张白纸,在农村,这叫做白事。

这房子,是二舅结婚的时候,一直住的,离外公外婆原先的泥土房,隔着村子里的一排房和一条路。

那年,二舅要盖新房,准备在原址上,推到房子重新盖。

二舅盖新房,是为了给家里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弟长大后娶媳妇用。

可是,在准备盖房子,推到了这宅院里的三间堂屋,挖地基的时候,发现堂屋的地基下,有棺材,不知道是哪一个年月里的了,随后,村里人觉得不吉利,不能在上面重新盖新房了,于是二舅就把土掩埋,留了前面的两间屋还有两间厨房没有拆。

于是,就和外公外婆换了老宅子。

外公去世前的一个月,我和哥哥姐姐来看过他,母亲和父亲离他不远,三天两头都会和我姨来给他做饭。

看外公的时候,他还能叫出我的名字,不过,声音很微弱。

那一天,我一样,强忍着眼里的泪水,没有流出来。家人可能都知道了,外公在世上的日子不久了,但是我们没有一个人有办法,让外公留下来。

我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冰凉,身体也消瘦了许多,立秋后的农村,微微有些寒意,他就躺在前屋的一个木板床上,院子里有风吹过,让人感觉一股寒意时不时涌了上来。

我想和他多说说话,可我,又没有。

怕他话说多了,累了,还有就是我在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能是自己心理上,在逃避,纵观我这些年的生活,我经常会犯这样的事情,就是喜欢心理上的逃避。

那一天,看过外公后,我和哥哥姐姐的心情都比较沉重。

外婆要留我们吃饭,因为还有其他的事情,毕竟也不方便,我们就都回去了。

后来想一想,可能自己很多年,没有和外公外婆在一起吃一顿饭了。

二舅的这所房子,我还记得在我小时候,外公过70大寿那一天,我们一家人都聚在一起,欢欢喜喜的,那时候我的个头还不高,手趴着能摸到灶台上的碗。

那天,母亲和姨忙来忙去,在厨房里还有二舅妈一起,还有外婆,去做一顿好吃的饭菜,二舅的堂屋里,也用红纸写上了大大的寿字。

傍晚准备回家的时候,外公给了我70元钱,那天,好像小舅还带了自己的对象来家,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我也像其他小孩子一样,跑来跑去,跟着大人的身后凑热闹,都不知道自己跑来跑去忙啥。

时光,也是公平和美好的。

给过我们欢乐的时光,也会留下这离别残忍的一刻。

可能,那个年少的我,并不会,也想不到,20多年后,会在这间屋子里,握别我的外公。

外公走的这一天,大舅的眼神中,有很深的不舍情感,他已经好几天吃不下去饭了。外公的离世,对他打击很大。

外公外婆共有5个儿女,我的母亲在家中排行老大。

因为家庭困难,母亲小学没毕业,就被外公安排在家里干农活了,还有就是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们。

大舅在家中是男孩中的老大,上过高中,喜爱绘画写字,在那个年代里,也算是才子。

可是,他却一生都在农村的土地上以种地为生。年轻的时候,大舅妈出走,留下了年幼的表妹,在家里和大舅相依为命。

大舅这个人比较的善良,前些年,农闲的时候,他外出打工,在合肥的一家建筑工地上,干了三个月,工地老板却没有给他一分钱,他去找工地老板理论,老板说,没有钱给你,大舅要去派出所报案,结果,工地老板喊了两个人进来,打了他一顿,还掰断了大舅的左手大拇指。

后来,大舅就忍气吞声的回到皖北老家,没有和家人说起过。

那一年,我还在读中学。

两年后,大舅伸出被掰断变形的大拇指,说起了这段难忘的,令他屈辱的故事。

我听着觉得特别义愤填膺,那时候,我已经上了大学,大舅说,你要好好读书,以后有出息了,就不会有人再欺负咱了。

后来,我看到大舅的时候,就想起了他的手,和他没日没夜在工地上干活,却没有拿到钱的时候,还被打的样子,他已经记不清那个老板是谁了,他回到家的时候,我想,他看到了善良的我的外婆还有老实巴交的我的外公,可能,就不再想与人争斗了,默默的一个人,咽下去难过的伤痛的苦水。

因为,他是家里的儿子,他不再想让家中的老人为他而伤心。

我上小学后,中秋节的时候,母亲让我一个人去外公外婆家看望老人,那时候我刚学会骑自行车,倒也非常乐意。

吃过中午饭,外婆就劝我不要回家了,天黑的时候,遇到村子里的小孩,欺负我是其他村庄来的,外婆心疼我,从不生气的她那天呵斥着赶走了他们。

晚上的时候,在外公外婆家的土房子里,我感觉一切都很稀奇,外婆点着煤油灯,去村子里的小店,给我买了两元钱的瓜子回来吃,而外婆还不舍得吃。

那一晚,外婆怕我睡不好,就把我交给了大舅,大舅领着我去了他家,晚上的时候,和大舅在一起睡了一晚,房子虽然不好,床上也堆了一大堆衣物,估计,是没有个女人给他整理,所以,凌乱了许多,但是,那被褥和床很舒服,睡的很踏实。

第二天上午,大舅推着一辆大自行车,外婆让带上其他亲戚看望她的几包月饼还有果子给我吃,交代大舅把我安全送回家,这些算是回礼的,让我回家也给我母亲尝一尝。

我虽然是个小孩子,但是代表的却是我母亲,所以,外婆很郑重的把我当成了大人一样。

离开外公外婆家的那条路,就是顺着这个村子的南边田间地埂的小路走的,大舅一路骑行,遇到沟沟坎坎,骑得不快。

来过外公外婆家几次,都是从村子后面的马路上进来,这一次,大舅带我走村子南边田地里的小路,我更加好奇了,大舅说,顺着这一块又一块田地,一直往南走,就能到你家了。

多年以后,当这一天外公去世了,我才发现,外公下葬走的这条路,正是村子南口的这条路,这条路也是外公外婆村子里,老少爷们们来来回回,干农活回家的路。

外公出殡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很多都来了,棺材是前几年就打好的,很重也很沉。

村子里的人,抬着棺材里的外公的骨灰盒,走走歇歇,把他埋在舅舅家的田地里,这片地里,也有外公的父母亲和其他宗亲的坟。

望着哀乐声里的送葬队伍,我远远的站着,队伍走远了,我又一阵小跑追过去。

像小时候一样,第一次来到这个小村庄一样。

外公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是笑呵呵的,以前,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都是他主事,用当地人的话来说,就是“大佬支”。

这一次,他走了,村子里可能以后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他走的这一天,是我小外公主事,也就是我外公的三弟。

外公活着的时候,留着一把胡须,有一段时间有,有一段时间没有,外公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皮肤干净,浓眉大眼,笑声中很温和,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老了,家里穷,年轻的时候也没有拍过照片,我并不知道他和外婆年轻的时候,长得什么样子,我想,外公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帅吧。

他平时有个爱好,喜欢在村子里跟人家打麻将,这可能是农村人为数不多的生活爱好了,虽然胃不好,但是,也喜欢喝两口小酒。

农忙了一天,也可以解解乏,日复一日的日子,也可能会解解闷。

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的小哥去当兵,从家里走的那一刻,外公骑着一辆自行车,从老家的村子赶来了,在我家村子后面的小路上,迎到了我小哥还有我的父亲以及我们村子里,送小哥当兵的人。听说,那一刻,外公把身上零零碎碎几十块钱都掏了出来,给了我小哥,让他多买几本书学习,希望他到部队后好好干,那一刻,把我父亲感动了。

年幼的我,送小哥当兵的光荣时刻没有参与,这个细节,后来还是听家里人说起。那一天,我去邻村的小学里上学去了。

多年后,我再见到外公,他就留着胡子了。

母亲说,外公早些年,为了给家里人讨生活,也是留了一把胡子,带着一个蛇皮口袋,到周边宿县还有徐州的火车站,去乞讨生活了,要一些钱粮,再回家,那个艰难的岁月里,可以想见,外公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是多么的不容易。

小时候,母亲给我说这件事的时候,虽然,我还不知道往后的日子是什么样,未来的路是多么的艰辛,但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刀刺了一下,很痛。

后来,无论我走南闯北,有钱亦或是没钱,在街上遇到有乞讨的人,我都会善意的拿出几枚硬币,算是一种回报吧。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比起生命,其实,无论山高水长,其他的很多东西,都不重要。

望着抬着外公棺材,越来越远去的送葬队伍,那一刻,我的思绪很乱。

我知道,这一刻,外公埋进了村子里的庄稼地里,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后来,我长久的陷入了这样的沉思中。

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才7岁,还没啥概念,奶奶去世的时候,那一天,是清明前后,我觉得春寒料峭的雨,一点一点拍打在脸上,真疼。

外公去世的时候,我觉得,作为家中最小的我,也真的长大了,后来的事,我就不敢想。

距离送葬队伍不远处,等待外公下葬的棺材的墓坑,在这天上午,就被村里人挖好了。

而墓坑的旁边,就是张家其他祖宗的坟。这里,有我外公的父亲和母亲的坟。他们可能并不知道,以后儿子的坟,就在自己的坟旁边,不过,百年之后这样的安排,其实,我想也算是一种入土为安吧。

喇叭、罗的哀号中,就这样,远去在村子南口的一片玉米地里。

我第一次和外公外婆一起去农田里干农活,是在我三四岁的时候,那时候,外公家的一片玉米地,就在村子的最北面,我和大舅家的表妹,坐在田埂上玩,大人们就在农田里忙活。

过午的日头,还挺毒,晒在稚嫩的脸庞上,就感觉一阵一阵的口渴。

那时候也没有啥饮料矿泉水。

不过,会遇到一两个骑着自行车,下乡的卖冰棍的人,自行车后座上,拖着一个木制的装冰棍的小箱子,里面两毛钱一根的冰棍,吃起来很香甜。

不知道那天,是什么时候从玉米地里,跟着大人一起回家的,但是,那天,一定在田地里,吃到了,下乡吆喝声里的冰棍。

童年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生活里,因为有了亲戚的走动,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那时候,我挺喜欢走亲戚的,我也挺喜欢看着外公的笑。

可是,那天,我发现,送葬的队伍,也是走在这样的一片玉米地里,只不过,走的是村子南边的这片玉米地。

从此以后,日出日落,春夏秋冬,可能,外公都不会回家了,就这样安详的,躺卧在这一片家园的庄稼地里,随着我舅舅的锄头汗水,迎来春播秋收,而在他的身旁,还有早他几十年,便躺在这里的他的父亲母亲,能让人辨识的,就是坟头上,长得越来越旺盛的,那棵柳树了吧。

当外公的棺材下地后,村里人,也忙活了一天,过了今晚,明天,村子又是新的一天的开始。

而此刻,我少了我的外公,外婆没有了丈夫。

三年后,外婆也因病日渐消瘦,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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