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节前夕,苏文钰:老师,是孩子迟来的父母亲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毫发无伤地长大。」成大资工系教授苏文钰,小时候的他从未想过要成为一名老师。人生的第二个黑暗期,因为遇见了孙老师,让苏文钰明白了作为一位老师的使命,不只是传道授业,而是引领学生走出迷途。教师节前夕,把这篇文章献给所有用爱带孩子走出伤痕的老师,以及每一个被老师拉过一把的你。

陪伴每个父母和小孩,成为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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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大资工系教授苏文钰,亲子天下资料照

作者:成大资工系教授苏文钰;采访整理:卢谕纬

如果不是开始教孩子,我们可能都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个孩子!

孩子无法选择自己要在哪户人家出生,幼时甚至没有选择教育方式的余地,有好的父母师长相伴,才能生长得茂盛。

我的人生第一个黑暗期是祖父与母亲帮我度过;第二次是孙老师救了我;第三次却是过了近三十年后,我才想清楚是中学的王老师及时拉了我一把,让我没再次掉进黑暗里面。

小时候,我未足月出生,体重只有一千五百公克。早产的我,胃壁皱折薄,无法吸收营养,还时常呕吐拉肚子,发展迟缓,妈妈为了我的健康伤透脑筋,也哭干了眼泪。在她快失去信心时,住彰化的阿公南下高雄探望我们,他告诉妈妈:「别担心,这孩子是文曲星转世,好好抚养他长大。」

阿公说的话,在我低年级之前,反而常常是亲友间聊天揶揄的材料,因为三岁之前,我还说不出完整的字词;功课最简单的小学一、二年级,成绩及格对我而言都是大不易。文曲星转世?应该是个白目的憨呆吧。

阿公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教我写毛笔字、看剧以及帮我看病收惊。常常带着我跟哥哥拿着锯子铁锤,敲敲打打,做出许多有趣的玩意。喜欢自己动手的阿公相信,「不受伤,怎么学得会」。

记忆中的阿公只要外出,一定是西装笔挺,冬天会再添一件西装背心。因为他的信任、他的带领,还有他对地方奉献的精神,让小小的我,找到了一种人生典范。

如果说阿公建立了我人生典范的雏形,小学三年级的孙先秦老师,就是让我找到可以安身立命的方式。

念幼儿园时,大概讨人厌,时常上演着如威廉‧高丁所写的寓言长篇小说《苍蝇王》情节,讪笑、推挤、被同学故意伸脚绊倒,直到有一天我再也受不了,同样以暴力回应。

人性的暗黑,时不时在心中发酵。

上了小学,我应该也是老师最讨厌的那种学生,成绩不好,又爱捣蛋。奇怪的是,孙老师却相信,我不应该是那种只能追求及格边缘的学生,他主动向母亲征询替我课后加强补习,而且每月只收少少二十元的簿本费,不仅如此,还安排了一位班上时常会有的那种品学兼优小女生当学伴,利用同学与男女竞争的微妙心理刺激我向上。

甚至,孙老师知道我体弱多病,强迫我学习踢毽子,不仅要做到毽子连踢百下不落地,还要能左右开弓。

孙老师的用心,不仅把我从不及格边缘拉起来,更培养出我的自信与读书方法。从四年级开始,我的功课有了长足的进步,我第一次感受到,学校是个快乐的地方,之后更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从小学毕业。多病的身躯,也因为这样的训练,逐渐强健起来。

孙老师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位迟来的父亲,我的第二个父亲。

那时,我从没想过未来要成为一名老师,但他的付出,让我在踏入教育界之后,仍不时提醒着我,作为一位老师的使命,不只是传道授业,而是引领学生走出迷途。

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人生的风暴,有时说来就来,让人来不及防备。但往往也常在令人意外的机缘中,无声平息。

虽然小学光荣毕业,但青春期的叛逆,紧张的父子关系,又让我吃了不少苦头。父亲期待着我认真读书考上医学院,当个光宗耀祖人人称羡的医师,但我读书一直有自己的意志与坚持,愈是逼迫,愈要反叛,流连弹子房,抽烟打架。

还因为荷尔蒙过剩,误交已有男友的女孩,被围殴到感觉生命的脆弱与无能,我并不是喜欢这样的刺激,为的只是在那样分数至上的年代,找到苦闷生命的出口。

感情失意,课业勉力维持,我的消沉爸爸也看在眼里。一天他随口说了句,只要考第一名,就送一组音响给我。这对于喜爱音乐,正好家中音响坏掉的我而言,无疑是一条爬出黑暗洞口的绳索。

初二下学期开始认真补习、做习题,初三开学后的第一次模拟考,就爆冷拿到全校第一名。当学校公布荣誉榜、同学争相看榜单时,有一位同学不知道我正站在他后面,指着我的照片说我是作弊来的。

我一时气不过,当场骑在这个比我高壮的学生身上并抱以老拳。结果当然是被训育组组长拉开,把我带到训导处罚站。我那时在想,完蛋了,大概要被记大过两支,留校察看了。

我忘了被罚站多久,我的班导,老王,王锦标老师,铁青着脸来到训导处,跟训导主任、教务主任与训育组长讲了一些话之后,把我从训导处领回去。

我默默地跟在老王身后,进了教室,老王即刻要我面对同学,双手趴在桌上,然后二话不说就拿起一根藤条往我大腿小腿上猛抽,那一刻,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整个教室里有什么声音我都听不到,只听到藤条打在腿上的劈劈啪啪声。

假如那时还有什么感觉的话,就是腿上的痛,以及心里的不甘。我承认我打人有错,但是为什么没有人来问清楚我为什么会在大庭广众下打人?

接着,藤条的声音变小了,可是打在腿上的痛感却不减反增,这场藤条暴雨终于停了。我转了一下头,看到教务主任从门外离开,看到老王满脸通红,看到藤条裂成须状。

教室外围观的人群散场,老王拉着我的手,要带我到保健室,我忿忿地把他的手甩开,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走。老王没有让护士帮忙上药,而是接过药来为我轻轻擦上。我这时才开始哭着诉说事情原委。老王停了一下,然后对我说:「你下次再考第一名就好,打人证明不了什么!」

当天回家,我跟父亲说了整起事件经过。

父亲说,换成是他也会把我打一顿。母亲虽然心疼,也没说什么。那几天,椅子没办法坐,睡觉也只能趴着,可见我被打得有多惨烈。事情就这么落幕,我没被记过。

本来只是抱着爸爸提供的诱因而读书,因为这个插曲,接下来几乎一整年的日子,我总抱着悲愤的心,狠力啃书,往后的模拟考,有一半以上我是第一名。讽刺的是,毕业典礼上,我竟然还得了个品学兼优奖,并且考上第一志愿高雄中学。

然而,年少轻狂的我,一点也没有要原谅老王的意思。

毕业后,只有一两次同学邀约,我才去见老王,见了面也没说话。我想我是个很会记恨的孩子,这个恨记得够久的,大约三十年吧!

中年之后某个躺在病床上的日子,读到圣严师父说:「是非要温柔!」不知怎地,我忽然想通,若不是老王狠狠把我打到流血,我应该会被记大过;若不是老王告诉我用考第一名来证明自己清白,我也许拿到新音响后就不会再认真念书。

又过了一阵子才大悟,老王狠心地打我,其实是为了救我,当我想向老王说声谢谢时,才知道老王已经不在了,他再也没办法听到我对他的感谢了。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毫发无伤地长大,我们的心里总是坑坑疤疤满布伤痕。

长大后,也许伤口不再流血,心不再疼痛,但是,那不代表一切都没事了。偶尔,我们还是那个跌倒在地上,把沾满泥土的棒棒糖举得高高的孩子。

或许心中充满委屈,所以我们先用受了伤的狮子眼神望向周围一切,再用利爪划伤别人,尤其是划向那些深爱自己的人,同时再把自己的伤口挖得更深。

总有那个时候,有个人,也许是父母亲,也许是某个老师,更可能是自己,伸出手来,把那个孩子抱起来,帮他拍掉身上的泥土,用魔法变出一只更新更棒的糖葫芦递在孩子手上,跟他说:「亲爱的孩子,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们继续玩吧!」然后才能跟那个满身伤痕的自己说再见。

也许,就能变成一个更好、更幸福的人。

*本文摘自亲子天下出版《老师,是孩子迟来的父母:N位伙伴X苏文钰的热血连线》,未经同意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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