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硕 |宝元

 文|贾硕  编辑|淑为    图片|均来自网络


    宝元是我的邻居,他是一个老鳏夫。按照辈分,我该叫他大爷。

    宝元养了一大群羊,大概有二十多只,记忆中多的数不完。那些羊是他赖以生计的根本。他还拥有一个巨大的院落,院子用篱笆扎就,在我的记忆中大的没有边界。我曾在院子里离得最近的两棵老榆树之间拴上一根粗大的绳子,坐在绳子上荡秋千。院子里的榆树叶子疏疏朗朗,漏进来的细碎阳光游走在指尖,在光与影的幻象里,我恍惚回到那个在秋千上荡悠的年纪。

    九十年代的某个黄昏,时年七岁的我坐在秋千架上安静地看宝元大爷饮羊。那头长着粗壮犄角的青山羊肥壮无比,每次有人牵着等待受孕的母羊前来时,那只肥壮的青山羊就精神抖擞地跨到母羊身上,受精完成后,那人会象征性地给几角钱。宝元接过钱,目送人和羊远去后就会用小米汤犒劳那只威风凛凛的青山羊。我从没见一个人如此善待过牲口。他小心地抚摸着青山羊的脖颈或犄角,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像是在摩挲自己的孩子。宝元当然没有孩子,他的有生之年里连女人都没碰过。

    村里跑来一个女疯子,六十岁模样,其人形容奇异,剃着光头,举止怪诞,一群闲汉们围着女疯子开着低俗的玩笑。宝元将女疯子领回家,烧好汤端来,看她狼吞虎咽地吞咽着食物,他的眼光里流露出只有看他的羊儿时才有的温情。看女疯子满足地吃完,宝元端来洗脚水,哪知那婆子将穿着袜子的脚一齐伸进盆里,怪哉!孩子们探头探脑地围了一圈,一群闲汉戏谑地叫骂着“便宜了宝元那个老光棍”“年近七十却白捡了一个媳妇”,他们笑闹着围观。宝元并不恼,给女人端水端饭地伺候了十多天。那婆子神神叨叨,终于在某一天的正午走失了。

    我第一次见到宝元如此怅然若失,那神色比羊儿走丢还让他心焦。听说他去临近的集市上蹲守,希望能逢着那个女疯子,然而,最终都是失望而归。“想媳妇想迷了!”那帮闲汉笑嘻嘻地打趣,他也不恼,默默地牵着拴青山羊的绳,游走在河沟边,草丛里,期待某一个日落的黄昏,那婆子自己寻着来时的路回家。这算是宝元漫长的光棍生涯中唯一接触女人的一段时光。后来,他仍旧是一个人,守着他的那一群羊。

    我仍旧时常到他的院子里去。在秋千上晃荡一下午,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起开!又打架你!”他一声断喝,唬了我一跳。接着他快步走上前去将两头打架的羊分开,骂骂咧咧一阵,那山羊似懂人语,垂头丧气了好一阵。他经常跟山羊对话,我隐约觉得在他意念里,那根本不是羊,而是伙伴。我在院子里晃荡时就时常听到房间里的说话声,除了他跟羊,再没有旁人,他就在念念叨叨中消耗着余生。

    听我奶奶讲,宝元一生穷苦,在五八年的饥馑之岁,宝元的娘躺在破棉絮堆里,意识模糊地念叨“我的儿,快给我熬一碗糊涂,我能喝三碗......”语未毕,头一歪便咽了气。那一年饿死了27口子啊......奶奶每次讲到这里,都会撩起衣襟去拭眼角的浊泪。宝元孤苦伶仃,他的娘也着实可怜。想到这,我暗自下了要帮助他的决心。

    宝元家境贫苦到压水井都打不起,他每日吃水所需是那一根长长的扁担和两只铁皮水桶。每日清晨他都去我家担水,扁担压在他伛偻的驼背上,伴着桶儿吱吱扭扭的声响他不紧不慢地走着,其间水居然不会溢出半滴来,神了!我曾模仿他的样子去担水,哪知那根细长的扁担竟重似千斤。他呵呵大笑着,取回扁担说:“别压的你不长了。”我并不服气,在一个积雪没过脚踝的清晨,我提着自家桶里的半桶水给宝元大爷送水去。他的水缸已经冻实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半桶水倒进水缸,棉靴还泼湿一半。

    到早饭时候,宝元大爷见到我,乐呵呵地问我:“雪莲,我家水瓮里是你打的水吗?”

    “不是,不是。”我忙不迭地摆手。

    “鞋印子直通到你家,不是你是谁?”他呵呵笑着,胡须上弥漫着白色的水汽。他摊开两只手,是用抹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十几个丸子。奶奶推搡着说不要,“我是给孩子的。”说完,他呵呵地笑着,大踏步地走了。

    去县城读书后很少回家,再回去时,却听到他的死讯。我呆怔了半晌,怅然若失。对于宝元大爷,我总觉得心上有愧,那口水缸我应该打满的。我想起迅哥儿在念叨起长妈妈时的祝祷:“仁慈而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的怀里,永安他的魂灵。”

    愿宝元大爷所在的天国里,仍有他心心念念的羊儿为伴。

作者简介

贾硕,一个毕业于浙江师范大学法学系的八零后。

生于八零的尾巴尖上,却被烙上典型的八零后印记的怀旧青年。

主修社会学专业,却与文学痴缠多年,资深文艺青年。

有着一如夏季灼热的艳阳般的火辣性格。

阳光肆意,活力四射。

愿此生醉倒在文学的殿堂,痴缠一生。

壹点号心梦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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