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赤子”王鼎钧膜拜故乡:四十年万籁无声,忽然满耳都是还乡

脚印

文|王鼎钧

怀旧是美学,不是政治。乡愁不需要回报,也不需要与他人竞争。我的乡愁是浪漫的,有点颓废,带着像感冒一样的温柔。

你应该还记得那个传说,当一个人死了,他的鬼魂会一个接一个地捡起他留下的脚印。为了做到这一点,他的鬼魂又穿过了马路。在车里,在船上,在桥上,在路上,在街上和小巷里,脚印永远不会消失。即使桥塌了,船沉了,道路被整修了,铺上了沥青,河岸变成了一座大坝,一旦鬼魂回来,他的脚印就会一个接一个浮起来。

想想看,有一天,我们会在茂密的森林里的黄叶下捡起我们的脚印,就像当年捡坚果一样。花市的灯光就像白天一样,街道上挤满了成千上万的人。我们去分离密集的人的腿来拾起脚印,就像我们拾起被挤出的鞋子一样。想想这个湖!有一天,我们不得不打碎镜子,撕裂天空和云彩,并去底部捡起脚印,就像我们收集鹅卵石时做的那样。在人们跳舞的广场上,你的脚印并不完整。大多数只是脚趾或脚后跟。在你家的窗外,在你家后院的墙外,你的光影和你家梧桐的影子,我的脚印是一层一层的,春、夏、秋、冬,千层一层,一旦全部涌出,恐怕它会比你家的屋顶还要高。

有时候,当我想起这个传说时,我会很兴奋。有时候,当我想起这个传说时,我也会怀疑。当然,我不需要担心我的肩膀和后背能留下多少脚印,就像我不需要问针尖能承受多少天使一样,但是这个传说怎么能与其他传说相一致呢?当世界末日来临的时候,牛头和马脸不是正拿着一个令牌和一条链子等着灵魂出窍吗?之后,会有审判和惩罚。他怎么会有时间捡起脚印呢?喝了孟婆汤后,它就转世了,他没有能力捡起脚印。鬼怎么会如此潇洒,如此冷漠,如此个人主义?嗯,古代圣人和圣人创造了神话,今天圣人和圣人修正了神话。为了适应新的传奇,我们不得不拆除严格的故事结构。

我认为采集脚印的情节可能非常复杂,超出了每个人的知识范围。像我一样,如果可能,我会整理你的脚印。如果采集脚印只是一个人最后的乐趣,或者许多人自愿放弃,如果有必要,将会有一个行业,一个代表他人采集脚印的公司。对我来说,我要拾起的不仅仅是脚印。我们歌唱的那些歌曲到处都是音符。歌曲被冻结在原地,直到我松了一口气,然后再次响起。那些眼泪,在我流泪的地方,变成了铁浆,倒进了腔里,凝结成了铁芯钢肠,回到了旧的地方,钢被还原成了浆,还原成了眼泪,旧的眼泪就像老酒。人散了,泪散了,歌散了,我——小心地收拾,像给发光的胳膊小心地斟满了葡萄酒。

也许,重要的事情应该在死前处理,死后是太虚弱、太渺茫的困难时期。也许捡脚印的故事只是提醒旅行者在暮年进行一次回顾旅行。回顾首都,这是真实的。如果你再次经历你的人生旅程,旅程的终点当然是你的家乡。

人老了,还能再年轻吗?这似乎不可能。所有魔术师都尝试过,但都失败了。但是我认为有一个秘方可以再次尝试,那就是,这次去拾脚印。这种旅行与前一年的旅行是相反的,并且可以反向进行,所以一年一度的阳光似乎也是反向流动的。就我而言,如果我站在河的尽头,认为名人过河,我想我已经20岁了。如果我在贫穷的水和云起看着彩虹,看着上帝为中国人民立下的契约,看着彩虹按照宫殿的颜色组成这座山,我就15岁了。如果我赤脚站在蚂蚁打架、鸡爬树的地方,泥把我从脚底推到头顶,我就只有六岁了。

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不是事实。事实是在海关官员的眼里,在护照上。事实是,发现我们一半的朋友都死了,笑着问客人他从哪里来。然而,人们有时会追求感觉,忘记事实,误认为是我,当他们的衣服变宽时不会后悔。我觉得我是一个被批评家删除、被修辞学家放回的词。我觉得这件紧身马甲被撕成了碎片,又舒服又冷。我想香肠已经切到最后一道了,希望它是一道好菜。我还有脚印吗?我怎么觉得他十五、二十岁的时候从来没有脚踏实地过?古人说读书应该感觉被棍子打昏。我认为“回家”是一样的。沉默了40年后,突然间,人们充满了回家,回家,回家-你还记得吗?乡下的老人讲了一个故事,说两个旅行的人住在一家旅馆里,并且互相认识了。在闲聊中,他们吹嘘他们家乡的高楼。有人说在我们的家乡有一栋建筑。大楼的顶部有一个麻雀窝。鸟巢里有一只麻雀蛋。一天,不知何故,鸟巢被打破了。鸡蛋孵化成两半,小麻雀破壳而出,在落地之前就能飞了。因此,没有一只麻雀死亡。他们都飞得很近,然后飞向天空。你希望那栋大楼有多高?愿你还记得这个故事。你忘得太多了。忘记故事,忘记歌曲,忘记许多名字。故事、歌曲、人名和地名怎么可能与我们的灵魂和个性一致。你到底是怎么利用你的记忆的?

......乘客说:你认为我家乡的建筑有多高?另一名乘客微笑着,不冷不热。我们家乡也有一栋高楼。有一次,一个小女孩从楼顶摔了下来。在地面上,她已经成长为一个老太太。我们的建筑比你的好,怎么样?

当我无忧无虑和渴望的时候,我想赶紧去看这样的高楼。钱山小心翼翼地离开了。现在,我认为高楼并不遥远,它是我的家乡。一旦我回到家乡,我会突然觉得自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摔倒在地上,变成了一个老人。多快,多简单,多干净!各种成长的痛苦,萎缩的痛苦,各种期望的幻灭,生活中各种长跑的考验。长歌经历了漫长的夜晚,痛苦地哭了很多年。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让它们发生。“昨天,今天,我在一瞬间”,没有担心的余地。这不是一个大解脱,一个大解脱,这是一个大砍大舍大弃,也是一个大结局大开始。我想躺在地上打滚。恐怕我也做不到。空会让我浮起来。

《河流旋律——王鼎钧作品选》

作者:王鼎钧

人民文学出版社

生活就像河流的洪流,悲伤和快乐都是序曲。

王鼎钧最新的散文选集,只是告诉你:

即使世界被取消资格

爱和美仍然是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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