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夫君死后,她嫁新皇为妃,蛰伏10年等来报仇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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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刚刚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就被人紧紧握住,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紧张无措的声音:“阿音……阿音,你醒了。”

我循声去看对方,那张脸剑眉星目,俊朗非凡,我环视四周,打量着这奢华无比的宫殿,最后目光落在了他的脸庞上,“你是谁?这又在哪里?”

他听了这句话,全然变了脸色,脸上所有的担忧与紧张,在顷刻之间化为无措,他愣在原地,满脸错愕,“你,你不认识我?”

我愣了愣,摇头:“不认识……”

他抓着我的手更加用力,眸子紧紧地盯着我,似乎想要透过我的眼睛,看透我的灵魂一般,那样的眸子深邃无比,带着探究与疑惑,极其缓慢地出声:“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那样的语气,分外复杂,竟让人听不出他是希望我记得,还是希望我不再记得,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晦暗,也带着几许欣喜,甚至还有几分自我诘问和纠结。

“你抓疼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话音刚落,而他蓦然松手,起身朝外面大喊:“太医!太医都给朕滚进来!”

他一身尊贵的滚边云纹长袍,浑身却被无形的暴戾所包裹。

这偌大的宫殿因为他的发怒而瞬间变得冷寂,众人跪了一地。

而我的目光却顺着窗外望去,朱墙屹立,而那琉璃瓦在微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入目的光华却显得有些冰冷,四方宫墙画地为牢,让人困守其中。

太医慌张地进来诊脉,又问了我好多奇奇怪怪的问题,最后诚惶诚恐地看向刚刚那个男人:“陛下……”

男子突然抬手阻止他往下说去,看了我一眼之后,大步往外走去,太医连忙跟上。

我靠在软榻上,而周围的婢女们噤若寒蝉,颔首低眉,不敢看向我,更不敢同我言语。

过了许久,他才从殿外走了进来,眼神中带着几分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复杂。

他缓缓执起我的手,眼眸紧紧地盯着我,柔声道:“阿音,你是我的妻。”

“是吗?”我的语气中满是怀疑。

“是,你遭受重创所以失了记忆,以后可能想起,也可能终生都想不起来过往之事,不过那些都不再重要了,你只要记得你是朕的妻,是大昱王朝的帝后便足够了。”

我顺着他的话语,轻轻地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可是他离去时候的模样,让人不解。他负手离去,可是一边走却一边摇头笑着,笑得甚是沧桑,那笑中有喜亦有悲,最后只听得那一声轻微的慨叹:“忘了好,忘了好呀!”

2

我醒来之后,无数的珍奇药材被送来了这里。

听那些侍候的宫人说,我是尚书府的嫡小姐姜妫,也是这大昱王朝新帝的皇后。

而那日守在我床前极尽温柔之人,是我的夫君燕瑀,亦是这大昱王朝的帝王,他口口声声呼唤的“阿音”是我的乳名。

后来,我从她们的口中得知,我与燕瑀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他登基那日,亦是立后之日。而我因为夜间失足,从重华殿前的千百层白玉石阶上摔了下去,醒来之后,便忘记了所有。

听她们说得多了,便也知晓了帝王的三千宠爱集于我一身。

“娘娘,陛下对您的好,那可真是羡煞众人,您与陛下青梅竹马。”

“陛下尚是暮王时,便有异邦公主当着众臣的面向陛下表达爱慕之意,可是陛下却当堂拒绝,言心中所向唯您一人,一时间传为佳话,那异邦公主闹了个好大的没脸呢……”

那婢女滔滔不绝地说着。

身旁的宫女同样不甘示弱地接话道:“是呀,陛下还在大婚当日亲出太和殿外相迎,与您携手而来,恍若璧人,虽有违祖宗规矩,却也彰显了陛下对您的情意。”

她们争先恐后地诉说着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对我是何等地情深意长,我莞尔一笑,垂眸说道:“那我还真是好福气!”

话音还未落下,便瞧着燕瑀满脸笑意地走了进来,脸上洋溢的是久违的少年稚气。

“阿音,你瞧,可还喜欢?”说着,他便将一支木簪递到了我的手上。

我摩挲着手中的木簪,是用沉香木雕刻而成,分外精致,那簪头形状俨然是一朵盛放的牡丹。

他的指腹处有着明显的伤口,显然是新伤,尚未结痂。

我缓缓抬眸,轻声道:“这是你亲手雕刻的?”

燕瑀只低头一笑,并未应下,可是他身后的内侍却忍不住接话道:“娘娘,您不知道,陛下为了给您雕刻这支簪子,熬了三四宿没睡呢。”

“多嘴,还不下去领罚。”燕瑀呵斥着,可是脸上神色显示着他并未生气。

那内侍连连称是,笑着快步退下了。

我的眼眸看向了燕瑀那含笑的脸庞,不禁道:“宫中从不缺这些,何必这样费心呢?”

他将那簪子拿了过去,亲手为我簪入发间。

“这是朕十九岁那年答应的,要为你亲手雕刻一支独一无二的木簪,自然不敢忘了,而牡丹国色,最是衬你。”

他话音刚落,我抚了抚发间的木簪,扭头看向他,有些疑惑地问:“我最喜欢的,难道不是桔梗花吗?”

燕瑀看着我,脸上笑意渐失,他认真地对我说:“阿音,你喜欢牡丹。”

我愣怔了下,燕瑀俯身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我平视,指腹蹭到我的脸颊边,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朝我看。

他重申:“阿音,你记住了,你只喜欢牡丹。”

我勾住了他的脖子,眸光流转,柔声道:“好好好,你说我最喜欢牡丹,那我便最喜欢牡丹。”

听了这句话,燕瑀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帝王总是繁忙的,重华殿有急事奏禀,他便匆匆离开了。

我坐在那繁复精美的雕花铜镜前,端详着发间牡丹花形的木簪,最后缓缓取下,置入妆奁的最底层,落上细琐。

身后的梳头宫女对我封锁木簪的举动满脸不解,我回眸问道:“你可知哪儿有桔梗花圃?”

她慌忙摇头,而其他人都是同样的反应。

或许,这偌大后庭,并无一株桔梗。

3

燕瑀登基一年了,可是他的后宫只有我一人。

可在前朝的重压之下,他也被迫选秀纳妃,他说他的后宫会有别人,可是他的心中只有我一人,我自始至终也明白帝王的后宫不可能永远只有一个人。

一时间,后宫百花争艳、芬芳满园。

而我端坐凤仪宫,受着诸位新人的叩拜,可是她们似乎对我有着别样的好奇,一个个皆是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

范大将军之妹范芷柔被封了淑妃,兵部尚书之女朱绮月被封了贤妃,这二位皆是倚仗家中拥护新帝之功,封妃并不意外。

令人意外的却是另一位,赵昭仪出身寒微,选秀入宫,先封美人,其后越封昭仪,位居九嫔之首。

赵氏甚是得宠,颇得帝王厚爱。

可是她行事张扬跋扈,树敌颇多。

虽然燕瑀说她们都越不过我,可这后宫终究是热闹了。

那日,众人齐齐赏花。

淑妃自言喜爱兰花,贤妃唯爱梨花。

而赵昭仪却莞尔一笑,颇为张狂地说道:“妾身钟爱牡丹。”

任谁都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挑衅之意,唯有中宫堪配牡丹,而她身为妃子,却毫不掩饰觊觎之心。

我眸子睨了她一眼,然后随手折了一枝牡丹,弃之于地,浅笑道:“本宫最爱,乃是桔梗。”

淑、贤二妃闻言,对视一眼,即刻噤声,不再言语。

唯有赵昭仪仍满是不屑地说道:“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爱此等薄命之花。”

“已故瑾元太子曾为太子妃遍种百花,其中就以桔梗定情,那桔梗花圃象征着储君对太子妃至死不渝的爱,可瑾元太子死后,还不是被付之一炬、焚烧殆尽。”

闻此一言,我但笑不语。

翌日,赵昭仪被打入冷宫,罪名便是言语无状,不敬中宫!

听到消息的时候,我毫不意外。

淑、贤二妃出身勋贵,长于昱京,母家皆有从龙之功,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唯有赵昭仪出自江南渔家,见识浅薄,自恃宠爱,便不知天高地厚地接下了我的话。

而六宫众人再见到我,便越发恭谨。

自那之后,燕瑀常居凤仪宫,不再涉足其他宫殿,一时间,六宫恍若虚设,寂静无声。

燕瑀的独宠,让六宫侧目。

他说过我是大昱后宫最尊贵的女子,其他人都只是我的陪衬。

燕瑀为我大肆庆祝生辰宴,还特地召天下第一琴师入宫为我弹奏。

满座嫔妃看着燕瑀给予我的万千宠爱,她们的眼神中满是艳羡,偶尔有片刻的嫉妒一闪而逝。

我看着他含笑的眉眼,柔声道:“臣妾想为陛下弹奏一曲。”

燕瑀喜不自胜,当即命人为我奉上名琴。

我悠然落座,手指缓缓拨动琴弦,那一首缠绵悱恻、情深意长的《凤求凰》便从指尖倾泻而出,婉转悠扬,而我嘴角含笑,眼眸却紧紧地注视着燕瑀。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

在众人看来,我的眼中满是情意,这一首《凤求凰》,是我与燕瑀帝后情深的象征。

一曲罢,我浅笑嫣然地回到了燕瑀的身边,可是他僵坐在原地,他看向我的时候,眼神中尽是探究与疑惑。

“陛下,你喜欢吗?”

燕瑀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竟是《凤求凰》……”

“我近来想起了许多事情。”我靠在他的身上,低声呢喃道。

我清晰地感受到这句话说出的时候,燕瑀的身体瞬间有些紧绷,而他身上那股淡淡的不安,还是让我捕捉到了。

“你记起什么了?”他猛然间转身,扣住了我的肩膀,手却有些微微颤抖。

我的头微微扬起,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憨语气,轻声道:

“我想起了你带我去牧场围猎,教我骑马射箭,还帮我抄书,在千鸢节为我放飞千只纸鸢,在上元节亲手为我扎了牡丹花灯……”

“还有呢?”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的迫切尽显。

我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满是懊恼,“再没了,只想起了这些。”

可是,下一瞬间,他将我拥入怀中,眉眼之间尽是笑意,“想起这些,便足够了,其他的……”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并未说完,只是方才的语气中满是兴奋,却又带了几分隐忧。

宴散了,燕瑀今晚却一反常态地回了重华殿,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带着淡淡的忧虑。

临行之时,他为我抚了抚额间碎发,极其温存地说道:“日后不要再弹奏《凤求凰》了,你少时的《高山流水》弹得极好,朕喜欢听这一曲。”

我浅笑着,却也沉默着,并未应下。

随后,我遣走了宫人,弃了辇轿,独自行走在御园之中,华美的凤袍曳地而行。

只听得几个宫人在背后嘀咕道:“宫里已经好多年不曾弹过这首曲子了……”

“是呀,上次听到这首曲子,还是瑾元太子为太子妃所奏呢,当时还传为佳话呢。”

“快别说了,议论这些可是杀头的大罪。”

……

我站在那硕大的琼花树下,静静地听着,那巨大的枝干遮住了我的身影。

次日,我命宫中匠人从宫外为我移植了百株桔梗,一时间,凤仪宫入目之处,尽是桔梗。

而燕瑀到来之时,我正站在那百株桔梗中间,细嗅花香,我拉着他一同观赏。

“陛下,你看,这花美吗?”

燕瑀的手拂过桔梗花梗,可是我却看见了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似乎在竭力隐忍,他眼眸紧紧盯着那些桔梗花,却露出了少见的清冷与狠戾。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满是关怀地说道:“陛下怎么了?”

他恍然回神,身上的冷厉气息在瞬间散尽,轻声道:“你喜欢便留着吧。”

他那日含笑而来,最后却冷脸而归。

4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都很少见到燕瑀。

他似乎很少来后宫了,更像是在刻意地避着我。

直到那夜,他醉酒而来,扣住我的肩膀厉声质问:“阿音,为什么朕倾尽所有还是要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我想扶着他坐下,可是他的神色之中尽是疯狂,他的眼眶微微泛红。

此刻那铁骨铮铮的帝王露出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脆弱且无奈,“我恨他也嫉妒他,我不择手段谋求的一切,他都能轻而易举地拥有。”

“我更恨先帝,他将我捧上云端又任由我坠入深渊,从头到尾,我都是他稳定朝堂的工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从来都不在意我的死活。”

燕瑀只是憋得太久了,也寂寞得太久了,想找一个人倾诉罢了。

而我静静地听着,面不改色,更不发一语。

“瑀,石之似玉者,这是先帝赐给我的名字,瑾,美玉也,这是先帝给他亲生儿子的名字。”

“先帝这是在向天下昭示,我只是一个冒牌货,石之似玉者,终究非玉也,而他燕瑾,才是货真价实的美玉。”

这些往事,并不算是秘密。

先帝熙宗继位多年,并无子嗣,前朝臣子一个个不停上奏,感慨江山后继无人,国祚不稳。

而先帝在众臣的催促之中,不胜其烦,最后选择过继其弟湘王之子,只待其成年,便可册为太子。

他便这样被带入宫中,养在了当时的李皇后膝下,先帝赐名燕瑀。

若是先帝一直无子,燕瑀的人生也不会如此曲折,可是世事难料,在燕瑀入宫的第三年,先帝熙宗带回了宠妃季氏,并且顺利诞下皇子,先帝为他取名燕瑾,并且册为东宫储君。

石之似玉者,终究非玉也,便是讽刺燕瑀并非帝王亲子,流着的不是至高无上的皇家纯正血脉。燕瑾的出生让他备受冷落处于尴尬境地,日后也可能为其所忌惮。

燕瑀陷入了追忆之中,声音渐渐低沉:“燕瑾燕瑀,世人皆以为是怀瑾握瑜的“瑾瑜”二字,谁能料到此瑀非彼瑜,他是玉中珍宝,而我是石之似玉者,尊卑立见,亲疏分明。”

这是我失忆之后,第一次从他口中得知那个名字——燕瑾,那个世人口中惊才绝艳却英年早逝的瑾元太子。

自我醒来之后,身边之人从不敢提起东宫,也从不敢提起有关燕瑾的只言片语。

没想到,再次听到他的名字,竟是从醉酒的燕瑀口中说出。

他趴在我的肩上,周身的酒意笼罩着我,呼吸喷在我的脖颈之间。

“阿音,我好累,让我抱抱……”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我以为这是过往岁月的重现。

我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道:“陛下,您失态了。”

次日他醒来的时候,不停地揉着额头,显然是前夜酒醉留下的的后遗症,我笑着为他奉上醒酒汤,更是亲自喂他喝下。

“阿音,朕昨晚说什么奇怪的话了吗?”

他的眼眸中充满了不确定与犹疑,我揶揄道:“自然有啊。”

“朕说了什么?”那一瞬间他神色之中有着些许慌张。

“陛下说太累,想让我抱一抱您,然后您就在我的肩头沉沉睡去。”

他闻言,骤然放松,低声笑道:“那真是太丢人了,有损帝王威仪,阿音可莫要再对他人提起。”

“偏要说。”

他闻言,无奈一笑。

我们之间数月的冰冷隔阂至此消融。

5

其后不久,我有孕了,这是我成为皇后的第三年。

那一日,宫人内侍都瞧出了他的喜悦,毫不掩饰的喜悦神色出现在了素日不苟言笑的帝王脸上,他高兴得忘乎所以,竟然将我打横抱起,脸上尽是爱意。

“上天待朕不薄!”他那日如此感慨,神色之中尽是满足,眼眶中是那极为少见的帝王真情。

怀胎十月,嫡子降世,赐名燕臻,出生当日即册为太子。

他封赏姜家,大赦天下。

一举一动,无不昭示着他对这个孩子的期待与喜爱。

他国事繁忙,夜不安寝,我便亲手为他熬制安神汤,从不假他人之手。

此后十余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皆是如此。

帝后情深,恩爱情浓,这便是世人眼中我与他的模样。

其后,宫中也有不少孩子出世,可是他亲自养在身边的只有臻儿,燕瑀给予他的是帝王家最稀缺的父爱和十多年的悉心教导。

又是一载生辰至,他携着我的手,登上九重帝阙。

霎时,烟火璀璨,火树银花,流光溢彩。

宫闱重地,本不该出现这样的景象。

“阿音,你爱我吗?”

“陛下怎么突然这样问?”

我的视线从那璀璨烟火转到了他的脸庞上,岁月让他的王者之气愈发厚重,眉眼之间更显沉稳。

他轻叹了一声:“半生夫妻,阿音却从未说过爱我。”

此刻,他不像是那个孤傲不可一世的君王,他像极了一个平凡的丈夫,在确定着妻子对他的情意。

我搂住他的腰身,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低声道:“自然是爱的。”

那低低的话音随风而散,他却笑得开怀,似乎半生执念就此圆满。

此后经年,恍惚而过。

燕瑀年近不惑,却已重病缠身。

后宫嫔妃争相侍疾,而我却在凤仪宫中弹奏了整整一夜的《凤求凰》。

后来听那日侍疾之人说:昏睡中的帝王,闻帝后琴音,眼角隐有泪痕。

我看着红肿的指尖,悲戚一笑,日后我再也不会弹奏《凤求凰》了,更不会再碰古琴了。

帝阙遥遥望,一曲《凤求凰》,回首十数年,不过红尘幻梦一场。

重华殿内,集齐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可是他们的脸色都分外凝重。

那厚重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就像是当年的东宫。

我缓步走进了他的寝殿。

臻儿守在他的床榻边,而燕瑀刚刚醒过来,鬓边已经有了斑白,不复昔年英姿,他瞧着我的时候,嘴角流露出几分笑意,他将臻儿和所有内侍都支了出去。

太医说他时日无多了。

“阿音,你来了。”

我坐在他的床榻边,接过内侍手中的药碗,喂着他慢慢喝下。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们的年少过往。

“当时,我受伤昏迷,你将我从西山给拖了回来,结果大夫说我本来伤得不重,却因为被拖行太久,硬生生变成了重伤,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你的画卷被吹上枝头,差点都要急哭了,最后还是我给你取了下来。”

这些旧事,我亦记得。

燕瑀的眼眸中仍是十余年不曾变过的深情与复杂,他强忍着咳意,声音中满是沧桑,“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必定会弥补那些缺憾。”

我放下了手中的药碗,微微抬眸,轻声道:“陛下心中的缺憾是那缺失的七年吧?可是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再也不想和你有半分瓜葛。”

6

“为……什么?”他抓住了我的手,眼中满是不解和痛苦。

我缓缓起身,站在床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因为和你毫无瓜葛,这才是对燕瑾最大的公平。”

他猛然咳出一口血,可是眼眸还是紧紧地盯着我,“你……”

“我讨厌别人提起我的时候,只记得我是你的皇后,而不是他的太子妃,我厌恶这一生与你相守的所有岁月,我更痛恨百年之后,还要与你合葬,纠缠不休……”

我将内心隐藏多年的怨愤全都说了出来,这一刻,我突然轻松了。

他的眼中此刻只剩下一片荒芜,满是沧桑。

“阿音,你全都想起来了?”他的瞳孔满是骇然,手在不停地颤抖。

“我从来不曾遗忘,谈何记起呢?”褪去所有的伪装,我的声音竟是那样的冷漠。

我七岁时被选入宫中,成为端和公主的伴读,那时暮王燕瑀十二岁,太子燕瑾九岁。

我与皇子公主们一同长于深宫。

太子燕瑾的身体十岁以前并无不妥,十岁之后,体弱多病。

先帝得了亲子燕瑾,一度有将燕瑀送回湘王府之意,可是因燕瑾的体弱多病,只得作罢。

诚如燕瑀所说,他只是一颗备用的棋子。

而太子燕瑾,是薄命如斯的天之骄子。

七岁那年,我刚入宫,夜间一时迷路,竟然走错了宫殿,却意外听得琼花树下隐有呜咽之声,走过去一看竟是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子。

我以为他也是迷路之人,便将手中的兔子宫灯递到了他的手上,费心宽慰了一番。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没作多想,只笑着说:“你可以唤我阿音,家中亲人都是这么唤我,日后若是有了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同我说,别偷偷哭鼻子了。”

“好!”

最后竟是他帮我找到了路,将我送了回去。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千尊万贵的太子,不由得觉得自己那晚太过可笑,便刻意地疏远了他,再相见,只作不识,而他,亦是如此。

十岁那时,师傅考校众位学生画工,我的画却被风吹到了树枝之上,眼瞧着师傅就要来了,自然着急得不得了。

而暮王燕瑀那时已经是十五岁的少年,他借力假山,飞身而上,为我取下了画卷,那时少年英姿便在我的心中留下了痕迹。

可惜,那画卷被风吹起时,墨迹未干,取下时多了几缕墨痕,虽不严重,却已毁了画面的干净,若是师傅看到了,必是要惩罚的。

平日甚少与我说话的太子燕瑾却走上前来,主动为我的画添了几笔,登时那几缕墨痕汇作江流。

本是平常画品,却因那寥寥几笔,意境大有不同,辽阔旷达,大有江流千古,河山更迭的宏伟气势。

这或许就是我们三人羁绊的开始。

后来,燕瑀教我射箭,带我草场放马,而太子则永远都是一副病弱的模样,他永远淡淡地看着这一切,脸上带着万年不变的柔和浅笑,可偶尔我也能从他眼神里看出他的渴望。

后来,我才明白他的温言浅笑下埋藏的是多么深厚的不甘与孤寂。

可是最开始的我,同其他人一样,不愿意亲近身份贵重且体弱多病的太子殿下。

他生来高贵,拥有着普通人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东西。甚至,当燕瑀饱受欺凌的时候,我也曾为其抱屈,为何他文武双全,却要隐忍受辱?凭什么太子体弱多病,却仍居于万人之巅?

我与燕瑀青梅竹马,我们的婚约,早已是众人默认的。

我也曾想过,若他登临九五,我便陪他站在无人之巅,免他一世孤寂;若他为新帝所忌惮,我便陪他北疆牧马,草草一生。总归,我与他定然会在一起。

可是,我却没想过,燕瑀将我拱手相送,为了他的帝王业。

而他转身则娶了安国大将军之女为妻,这巍巍皇城中不能提起的名字,除了太子燕瑾,还有那死得不明不白的暮王妃。

7

我入东宫之后,一度对太子冷淡不已,因为我讨厌他们拿我当作筹码交易。

可成婚七载,太子打动了我,我看见了病弱太子所有的不甘无奈,所有的孤寂渴望,更看见了他一腔赤子之心。

他在东宫为我遍种百花,其中桔梗花圃最为夺目,象征着东宫太子对太子妃至死不渝的爱。

燕瑾曾对我说那位卖花种的域外商人告诉他:“桔梗花代表着永恒的爱,无望且无悔……”

在东宫的七年,永生难忘!

燕瑀的放声狂笑,将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只见他瞬时眼眶通红,笑得撕心裂肺,毫无帝王的体面与威仪,“哈哈哈,原来这十数年,只有朕大梦未醒……”

“是啊,我陪陛下做着一个梦,梦里我们鹣鲽情深、毫无隔阂,你不是篡位谋逆的皇子,我不是引得兄弟相争的红颜祸水,如今,梦醒了。”

我的语气中再无往日的婉意温存,只剩下清冷与淡漠。我用十几年的岁月精心织就一个骗局,得到又失去,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这些年的恩爱时光,只是他一个人的梦。

“阿音,你真是好狠的心,时至今日,你都不愿意骗一骗朕吗?”

“陛下又何尝不狠呢?你要的是江山帝位,求仁得仁,大权在握又故作情深,委实让人作呕。”

“你我少时青梅竹马的情意从你将我拱手相送的那一刻便消散殆尽,一切都是你亲手葬送,覆水难收,我姜妫从那时起便不再爱你,因为你不值得。”

我反唇相讥,平静地陈述着我对他的厌恶与憎恨。

他躺在榻上,却闷声一笑,笑得格外沧桑。

“是啊,昔日天下人都说你姜妫是朕的软肋,那朕就亲手将这软肋送人,让他们看看,朕强大如斯,没有任何人能成为朕王者之路上的绊脚石。”

“朕才是大昱江山最合适的继承人,朕军功彪炳,文治武功,自是天命所归,而燕瑾只配抱着他的药罐子早入黄泉!”

我看着他此刻的疯狂模样,耳中回荡的竟是燕瑾临终前那字字泣血的不甘。

“陛下太过贪心了,当年既然亲手将我推给太子,便不要再妄想我会有回头之日,我所爱只有燕瑾,这些年支撑我守在你身边的唯一理由便是为他报仇。”

我的话语中尽是冷漠,纵使他大限将至,我也没有半分心软。我姜妫从来不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之人。

年少时我待他一腔真情,可是他却随手可弃,青梅竹马的情意在他将我送给太子的时候便尽数断送,我绝不会回头接受那份自私凉薄的爱,也不会原谅他犯下的所有过错。

而燕瑾予我的真情,予我独一无二的爱,值得我用一生回味珍藏,他才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惊才绝艳,赤心诚挚。

“只差一步,朕就能将你夺回来了……”燕瑀此刻的语气中也尽是遗憾。

若那夜,我不曾得知燕瑾的早逝是因他种下的毒,我日后或许还会有心软的可能,可世间,并没有那么多的假设……

8

燕瑀率兵围攻的那日,太子死在了东宫。

我本欲追随太子同去,可是燕瑀以姜家相威胁。

燕瑀杀出了一条帝王血路,用皑皑白骨铺就。

他入主了重华殿,成为了那巍峨皇城的主人。

久居深宫的李皇后召集众臣,持传国玉玺,主持大局,代先帝颁下旨意。

第一道乃是暮王承天授命,继承大统,尊嫡母李氏为太后。

第二道即立户部尚书姜伯约之女姜妫为后,入主中宫。

第三道便是先太子燕瑾病逝,追封谥号瑾元太子,以帝王之礼下葬,入葬昭陵。

改天换日,王朝更迭,大昱皇城将迎来它新的主人。

三道圣旨齐下,布于四海,天下哗然。

天下人无不暗骂燕瑀谋权篡位,逼宫谋反,弑杀先太子,罔顾人伦,册封弟媳为后,寡廉鲜耻,不忠不义……

而姜妫一夕之间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红颜祸水,致使兄弟阋墙……

御史大夫李裕死谏,一头磕死在了宫门之上,可是并未换得帝王回心转意,只赐了厚葬。

燕瑀亲手杀出的帝王路,用鲜血染就宫墙的朱红色,让满堂朝臣惶惶不安,纵使心头暗骂,却不敢明言一字。

他登基为帝之日,亦是我入主中宫之时。他携着我的手,站在汉白玉石阶之上,俯瞰王都,天下臣服。

他们惧怕皇权,所以敢怒不敢言,他们惧怕死亡,所以跪地臣服。

“陛下不在意悠悠众口,也不在意后世史书工笔吗?”我不禁问道。

“只有弱君才会受文官掣肘,才会在乎千古骂名,而朕的江山,是尸骨为基、鲜血为泥浇筑而成,自然不惧,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那时,他的眸光俯瞰着臣服脚下的众人,脸上尽是江山在握的快意与霸气,如今,他已是行将就木,垂垂哀矣。

燕瑀此刻的笑中满是自嘲,“这十多年,你忍得很辛苦吧?”

“是啊,我在你的安神汤中放下的药量远不如你当年的十分之一,所以你比燕瑾幸运多了,得了上天恩赐的诸多岁月。”

我亦是惨淡一笑,笑这满目荒唐,笑这半生痴妄,可是笑着笑着眼角却有些湿润了,我微微仰头,终究让那滴泪水不曾落下。

他让燕瑾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如今,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他的手向我伸来,似乎是想抓住我的衣角。

“你亲手奉上的,哪怕是毒,朕也甘之如饴……”

我缓步离去,在那一刻,我的心似乎也有一丝钝钝的痛。

是夜,燕瑀驾崩,尊为睿宗。

那一刹那,悬在我心头的多年爱恨,似乎骤然落地。

9

我登上了九重帝阙,遥望东宫,那里一片黑暗。

只因燕瑀登基之日下令:东宫大门,落上重锁,无帝王令,不得开!

过往的一切我从未忘记,我从未忘记自己是燕瑾的太子妃,是他此生挚爱的妻。

燕瑀以为将东宫落锁,将有关东宫之人尽数逐出皇城,我便一辈子会活在他织就的梦境中,再也不会想起燕瑾,可是,他错了。

我仍旧清晰地记得,那是先帝去世的第二晚,燕瑀便率兵围攻了东宫,更围困了皇城。

那时丧钟的哀鸣还未消散,皇城的白幡正高高扬起,四处隐约可闻抽泣之声。

可是东宫殿外刀剑碰撞,声声入耳,阵阵哀嚎惊呼,令人揪心。

那时的太子燕瑾靠在软榻上,阵阵咳嗽让他本就瘦削的身形随之颤动,着实让人心疼不已,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那苍白的脸庞上却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

“他来了,他若是有耐心,再等一等,这天下就会名正言顺地落到他的手中,可是他……等不住了。”

燕瑾又咳嗽得更加厉害了,我为他拍了拍后背,可他手中的帕子却染满鲜血。

他将血迹擦拭干净,维持着他大昱太子与生俱来的矜贵与骄傲,他不愿意让燕瑀看到他久病缠身、狼狈不堪的一面。

哪怕是死,他也是那个一身风骨、傲然不屈的东宫储君燕瑾,月华长衫绝不染尘。

“阿音,孤不甘,孤也曾有少年壮志,亦有帝王雄心,想要开疆拓土,成就不世基业,成为名耀千古的盛世君王。”

“可是却被这副残躯病体拖累,日日缠绵病榻,终年与苦药相伴,从十岁起,孤这东宫便只剩下汤药的苦涩气息。”

“遍栽百花,却难辨一色,集齐名剑,却难持一柄,空有壮志,却天不假年,终日为伴只能是书卷……”

我将头转向一旁,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可是下一秒,它仍然不受我的控制,夺眶而出。

都说世间悲者无非是美人白头、英雄迟暮。

可是还有一种悲便是如燕瑾这种,身居高位,一腔壮志,可是却没机会去实现这一切,只能空余憾恨,普通人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

他的手拂过我的脸庞,满是深情,亦满是无奈。

“孤自知命不久矣,却仍然孤注一掷,将你抢了过来,困在孤的身边,孤就是这么自私,哪怕天不假年,也要用尽一切手段,困住生命中唯一的一束光,阿音,你恨我吗?”

我沉默良久,不觉潸然泪下,“殿下,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他的眼角泛红,眼眸中似有繁星万点,光华灼灼。

“若非天命有限,孤给你的,必是世人仰望的骄傲和世无其二的爱,这是孤此生最大的憾事,孤真的不甘……若有来生,你爱的那个人可会是孤?”

我闻言,心头一震,久久无言,这句话不停地在我的脑海中盘旋。

他这句话的分量,何其之重。

世人仰望的骄傲?

世无其二的爱?

他的偌大东宫,只我一人,难道他认为给的还不够多吗?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他的手便已经重重滑落,再无生息。

那一刻,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后来,我曾无数次想起过太子燕瑾死去的那一刻。

他曾言说皇祖父与女相之间的诸多遗憾,并且言之凿凿我与他之间绝不会那样抱憾终生,未承想,遗憾更甚!

燕瑾惊才绝艳,温润仁厚,却天不假年。

若是我未曾撞破那夜燕瑀和李太后之间的对话,那我终此一生也只会感慨上天不公。

可那夜我亲口听燕瑀说道:“从燕瑾七岁到十岁,整整三年,是朕种下那三年日积月累的毒,让他十岁之后病痛缠身,最后没能活过二十五岁……”

我推开大门,燕瑀看见了满脸泪痕的我,那一刻,我的脑中一片混乱,我朝着殿外狂奔而去。

而燕瑀快步追出,他在重华殿外的高台之上拦住了我,他扣住了我的肩膀,叙说着他的无奈,他的不得不为。

可是我的脑中闪现的只有燕瑾,他本该登临帝位,施展他的满腔抱负,我们本该白首偕老、恩爱一生,可是这一切都因为燕瑀的卑鄙狠毒而不复存在。

滔天的恨意在我的心头燃烧,我对燕瑾有多爱,那一刻对于燕瑀便有多么恨。

我拔下发间的簪子,朝着燕瑀的胸口刺去,带着我所有的恨,也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更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可是,他是习武之人,敏锐警戒性本就高于常人,他反手抵挡的那一瞬间,我被他亲手推下高台。

这才是我从重华殿外的千百层白玉石阶上摔下的真正原因。

后来燕瑀亲手为我雕刻木簪,并非是少时之诺并未实践,而是因为大婚之前他为我打造的金簪差点被我亲手送入他的胸膛。

此后多年,不过是春秋大梦一场!

燕瑀留下遗旨,尊我为皇太后,待我百年之后与其合葬乾陵,由燕臻继承帝位。

活着的时候做怨偶,死了还要将我与他捆绑在一起,那日我已经言明我痛恨与他纠缠不休,可是他仍旧强求。

也罢,又有谁不是红尘痴人呢?

岁月匆匆,又是十载。

燕瑾与我的东宫,恢复如初,俨然旧时模样。

我在东宫的密格中取出了尘封多年的熙宗皇帝遗旨,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传位于皇太子燕瑾。

其后,由燕臻将其布于天下,追封瑾元太子燕瑾为圣文景元皇帝,于太庙立室奉祀,庙号懿宗。

东宫的百花开得极好,万紫千红,争奇斗艳。

时至七月,那桔梗花分外娇艳。

回宫之时,却路遇一江湖术士,正在为他人讲述着今生来世,因果轮回。

我将他召入宫中,细问是否真的有来世因果。

后来听那术士无意间说道:人死后一炷香之内,尚能听见亲人话语。

我的心猛然揪起,若燕瑾走的那日,我将那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告诉他:我心之所爱,今生是他,来生也是他……

不知他是否就会听见呢?

10

后世野史风传:

姜氏皇后侍大昱二君。

乾陵的姜后墓内只有衣冠,并无骸骨。

昭陵的懿宗皇帝墓旁多了一个墓室,两座墓室之间搭着“过仙桥”。(作品名:《帝阙:姜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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