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不受宠的皇后薨了,冷漠帝王抱着她伤心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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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她遇见江越的那夜,下着大雪。

北境不似中原,八月即飞雪。那是太和三年的一天晚上,深黑的夜幕中星子散碎,几盏宫灯在远处明灭摇曳,宫道上覆了薄薄的雪。她穿得单薄,却走得急,循着乐声一路寻过去,看见了浮月台中,那个在雪夜中独自抚琴的身影。

她慢慢走上浮月亭,悄无声息地站在那人身后。

月光洒在琴弦上,琴音在他的指尖缓缓流淌,是江南特有的曲调。与大燕国粗犷豪放的武乐不同,更像是一种入骨的缠绵,一种难言的凄凉,还有无尽的寂寞。

她听得正恍惚,琴声却忽然停了。

“谁?”他没有回身,声音单薄清寒。

她回过神来,却一时没有出声。寂静半晌,方才矮身行礼道:“奴婢奉命前往昭明阁取香烛,却不想路过浮月台,听见大人琴声,故而来此一看。”微微一顿,“扰了大人雅兴,奴婢给大人赔罪。”

他缓缓起身,回过身来望着她,“你是哪宫的婢女?”

“奴婢是……”她迟疑一瞬,“是阏氏娘娘的婢女。”

阏氏乃是单于的皇后之意。如今北燕拓跋单于的皇后,正是大梁明帝膝下的女儿昭德公主。三年前,因北燕日益强盛,屡屡犯境,大梁国力渐虚不敌,臣子提出和亲之议,明帝起初不许,可在大梁金瓯破碎的威胁下,终究还是为了江山,忍痛将爱女嫁与北燕的单于——拓跋扈。

“如此……”他停了停,“你是汉人?”

“是。”她抬眸望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去,“奴婢是阏氏娘娘的陪嫁,是大梁江陵人。”

江越身披白衣,容颜清俊,墨发披肩,在这样静谧的夜里,雪纷纷而落,他静静望着她,一时两人都没有言语。

“大人方才弹的那曲《望江南》……”寂静良久,她垂眸轻声道,“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弹得是极好的。”

闻言,他微微一笑,“想不到你一个婢女,懂的却不少。”

“那大人呢?”她反问道,“大人是谁?为何会在此处弹琴?”

他的眼底似掠过一抹复杂,深深凝望着她,却没有言语。

她心一紧,“奴婢冒犯了,还望大人恕罪……”

“我不过是大梁进贡给北燕的一名琴师罢了。”他淡淡的声音飘荡在夜色中,“今夜大雪,辗转难眠,便想借琴声一解思乡之情。”

安静片刻,又听得他问:“你在北燕这三年,可也会想家?”

“自然是会想的。”她垂眸一笑,“只是此生入了重门深宫,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哪里还敢奢望什么呢。”微微一顿,“娘娘还在等着奴婢,奴婢先行告退了。”

她转身离去,他没有阻拦,可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未曾离开过她的背影。

回到永安宫,殿前聚集的婢女们看到她,都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纷纷跪了下来,“阏氏娘娘。”

“娘娘,”婢女月儿匆匆赶来,一脸焦急,“您去了哪儿?奴婢四处找您不见,都快要担心死了!”

她的肩头落了雪,宫灯映得身影纤瘦而单薄,却也只是淡淡一笑,“不过是出去走了走,有什么好担心的?”

2

再见到江越,是在半个月后。

拓跋扈的大将出征三个月,终率大军得胜而归,大梁边境五州尽收入北燕疆土。

那夜宫中大宴,鼓乐之声不绝。

她抱着手炉,独自一人来到浮月台,却又看见了那抹清瘦的身影。

他像是并不意外,语气平静:“你怎么在此处?”

“这句话该是奴婢问大人才是。”她微微一笑,“今日宫宴,大人为何不在宴上弹琴助兴?”

他看了她半晌,才道:“北燕人不甚喜欢汉人的音乐,觉得太过单薄凄凉,听了更扫兴。”

“如此,大人也算是落得个清闲。”

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亭台的积雪分外白,石桌上摆放着一张琴,弦丝泛银光。

她凝望着那张琴,良久,轻声道:“大人的琴……做工真是极好。”

“你可曾听说过‘高山流水’?”他淡淡道,“再好的琴,若不能弹给有缘人、知心人,也终究是白白辜负罢了。”微微一顿,却望向她,眼底似有浅薄温柔的笑意:“你想听一曲吗?”

江越极少笑,可笑起来的时候,却总是让她想起一个人。

虽然她已经一年多未曾见过拓跋扈了,可她还是记得,他最后一次对她笑,也是这样一个雪夜。她和他坐在西窗下,她教他写汉字,握着他的手,一撇一捺,像是写尽了他们的一生。她笑他字写得极丑,他自己也笑了,烛火摇曳,映着他眼底的缱绻温柔。

“奴婢想听的曲子,”寂静半晌,她道,“却不知大人是否会弹?”

他笑了,“这世上,只怕没有我不会弹的曲子。”

她垂下眸,轻轻道:“奴婢想听《广陵散》。”

江越的神情微微变了,但很快,却恢复了平常。他在石桌边坐下,闭目凝神,随后抬手缓缓拨弦,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琴弦上翻拨,琴声渐趋激昂,却又忽而低迷。

她抱着手炉,坐在栏杆边,静静地听着他弹琴。

一曲毕,四下里寂静无声。

“奴婢想起曾经与昭德公主殿下在明帝的寿宴上,黎老琴师也弹过这首曲子。”良久,她轻轻道,“只是黎老琴师弹得气势磅礴,而大人的却有几分凌厉杀伐。”

“黎老琴师乃大梁乐圣,”他淡淡道,“我怎配与之相比。”

她垂下眸,没有再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件温暖的外衣披在她肩上,头顶传来他一声叹息,“雪夜风寒,快回去吧。”微微一顿,“还有,别再来了。”

3

后来她确实很久没有再见到江越。

哪怕偶尔路过浮月台,也只见月色下空荡荡的亭台,再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她也曾派人暗中打听,可这王宫如此大,他不过一个低微的琴师,究竟去了哪里,如今又在哪里,谁能晓得呢。

日子还如往常一般流逝,直到立冬的那天晚上。

她一个人去了南宫的佛堂。

因大梁皇族礼佛,当年昭德公主远嫁北燕时,单于特意为她在宫中另辟佛堂。可她几乎从未来过,以至于到了后来,这座佛堂也渐渐荒芜了。

推开门,摇曳的烛火中,竟有一抹身影面对大佛,久久伫立着。

她一怔,“你……大人也在这里?”

那人闻声回过身来,看见她的那一瞬也有诧异一闪而过,“你在这里做什么?”

“奴婢……”寂静片刻,她垂下眸来,低声道:“奴婢每年此时,都要来祭奠一位过世的亲人。”

“哦。”他缓缓道,“真是巧,我也有一位重要的人是在两年前的今日过世的。”

她垂着头,一时无言。

烛火噼啪一声跳动,却听见他说:“今日你我都是伤心人,不如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明明知晓宫里的婢女都在等着她,若是太久不归,只怕会惊动单于。可她今日不知怎的,竟答应了他。

他似乎很了解北燕王宫,带着她从一个极偏的角门出了宫,更没有碰到一个侍卫。

他带她去了草原。

漆黑的天幕中,缀着零碎的星子,广袤的草原上只有白草被风吹动沙沙的声响。

“大人为何带我来此处?”寂静良久,她轻声问。

江越看了她很久,却没有回答,只是道:“每每来到这片草原,我总是会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微微一顿,“我在江陵的时候,曾有个人和我说,她很向往北境风光,向往那里的辽阔和无拘无束,可如今我想,若是真的来到这片草原,她是不会快乐的。”

她垂下眸。

不会快乐吗?

她记得,自己是曾经快乐过的。

刚嫁来北燕的那段日子里,曾经有人为了让她开心,为了让她不那么思念家乡,下朝后便带她来草原上跑马。

跑累了,两人就会在一个小丘上并肩躺下来。那时的天很蓝,白云丝丝缕缕,苍鹰在远处盘旋,他闭眼半晌,忽然问她:

“本王听说汉人都有小字,你的小字是什么?”

她迟了迟,“小时候,我父亲……父皇叫我若娘,‘若’就是……一生安好的意思。”微微一顿,却笑了笑,“只是后来有了封号,这个小字倒不再叫了。”

“那本王以后便叫你若娘好了。”他睁开眼,笑看向她,“比起冷冰冰的封号,本王还是更喜欢这个名字。”

曾以为他的那些话、他的一抹笑早已如烟云消散,可一旦细想起来,却仍清晰地烙刻在她的心底。

“下雪了。”江越在身边道,“该回去了。”

他依旧送她回到了浮月台。

临走前,她忽然抬起眸,定定望着他,“大人究竟是谁?”

他凝视着她,半晌,才道:“我只是一个琴师。”

4

拓跋扈来到永安宫时,她正在修剪瓷瓶中的山茶花。

高大的身影停在她身后,挡住了一片灯影,同时低沉的声音响起:

“浮月台的月色如何?”

她垂着眸,“咔擦”一声剪下多余的枝叶,“陛下既然去过,又何必问我?”

拓跋扈冷冷看着她,半晌,才道:“大梁使臣后日将到,你是北燕皇后,要与孤一同出席宫宴。”顿了顿,“至于那位琴师……如今孤倒很想听一听大梁的琴曲。”

“待宫宴结束,”她静静道,“便让他和大梁使团一起回去吧,大梁才是他的国。”微微一顿,“不像我,没有国,也没有家。”

身后是长久的沉寂无言。

她回过身时,他却已经走远了。

夜色中,那抹身影依旧高大笔挺,却很快被纷纷而落的大雪淹没。

宫宴之上,大梁使臣奉上无数金银珠宝、丝绸香料,还有更有许多如花似玉的美人,说话的神情卑微恭敬,只盼求得拓跋扈的一纸修好文书。

可拓跋扈却只笑了笑,“孤听闻大梁的琴曲乃天下第一,今日难得有此良宴,孤想与大使一同赏曲。”

她坐在拓跋扈身边,看见江越抱着琴缓步走入殿中。

他跪下行礼,那一刹目光似乎与她交错而过,又似乎根本没有看她。

琴音缓缓响起,殿中一片寂静。

谁都没有看清那柄长剑是如何从古琴中出鞘,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再回过神来时,江越一身白衣,已执剑凌厉刺来。

有人急声喝道:“保护陛下!”

可已经来不及了,听得见剑风凛冽呼啸,她下意识地挡在拓跋扈身前。

剑尖刺进心口,没有太痛,却有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紧紧将她搂进怀中,同时听得铮然一声裂响,江越手中的长剑被挑落,侍卫冲上来将他死死按住。

“大梁使臣好大的胆子,”殿中响起拓跋扈寒冷的声音,“竟派人敢刺杀孤。看来大梁所谓的诚心修好,皆是一派胡言罢了。”

大梁使臣脸色惨白,吓得结巴:“这……这……”可话未说完,已被侍卫强行按着跪倒在地。

“都给孤拿下!”拓跋扈冷声喝道。

“是!”

大殿上混乱至极,她只觉得胸口隐隐钝痛,殷红的血很快染红了雪白的狐裘,意识开始有些模糊。恍惚中,像是听见拓跋扈在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沙哑,可她听不见了,耳畔紧贴着他的心跳,闭上了眼。

5

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自己嫁给拓跋扈的那年,十七岁的那年。

她是奉皇命和亲,离了故国,水土不服,又恰逢寒冬,到北燕仅仅三个月,便染了数次风寒。

那些夜晚,拓跋扈便坐在她榻边,亲自拧干了热毛巾替她敷额,在她发热难受蹬开锦被时,不厌其烦地替她盖好锦被,亦或是在她发冷打哆嗦时,用他的怀抱温暖她。

她醒来后,他端着药碗,徐徐吹散了热气,再将汤药递到她唇边。

被噩梦惊醒的夜里,他总是会在她身旁,温柔将她拥进怀中,低声安慰着。

“为什么……”她的声音低似喃喃,“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因为你是本王的妻子。”

“若是有一天……”寂静良久,她轻轻问:“我不是大梁的公主了,你还会对我这样好吗?”

他的身影微微一顿,“本王此生只有你一个妻子,无论你是谁。”

她闭上眼,一滴泪没入发鬓。

后来,等她身子日渐好了起来,他便带她去草原上跑马。

一望无际的草原,蔚蓝透彻的天,两匹红鬃马在飞驰。他笑问:“原来大梁的公主殿下也这么能耐?”

“你追得上我么?”她笑道。

他挑了挑眉,“追上了又如何?”

她一笑,并不回答,马鞭在空中噼啪一响,马儿已飞奔了出去。

那时的拓跋扈还是北燕二皇子,眉目英俊。他是老单于最宠爱的儿子,也是草原的儿子,五岁起便驰骋广阔无垠的草原,挽弓射雕,狩猎无数,更饱读兵书,通晓治国之道。

老单于病逝后,北燕大臣推举他为单于,而她成了他的阏氏皇后,也是他后宫中唯一的女子。

那真是一段好时光。

宫中无事,边境也难得安定,他时常来陪她,两人一起坐在窗下,他看书的时候,她便安静地修剪花枝。他休息的时候,她便跟他讲起大梁江南的风物,还有她尤其爱吃的红豆松糕和桂花酥。

“你不是长在大梁京城吗?”他笑着问她,“怎么这样喜欢江南的东西?”

她一怔,脸色忽然有些白,但很快,也笑了,“父皇下江南的时候,总会带着我,去了几次,就喜欢上了。”

后来,她的桌上总是会有江南的菜式。

听说,是拓跋扈特意命人前往大梁江南,请了地地道道的江南厨子回来,还给她带了不少江南的玩意儿。

一年的时间,仿佛很短,又仿佛很长,恍惚就是一生。

6

万幸,那一剑并未刺中要害,她养伤数月,也恢复如初。

拓跋扈没有来看过她。

至少,没有在她醒来的时候看过她。

因为听月儿说,陛下常在深夜时来,又在天未亮时离去。

一夜雪后,天气晴朗,雪覆满了琉璃瓦,日光明媚却不温暖。她独自一人去了星月阁,那是宫里最高的地方,伸手可及的天是透澈的蓝,仿佛可以将天地尽收眼底。

可她没有想到竟会在此处见到江越。

他一袭白衣,立在那里,身影清瘦。看到她,他很快跪下来,低声道:“臣有罪,不慎误伤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她静静望着他,良久,方才问道:“你究竟是谁?”

“臣江越,是陛下的谋士。”他低着头,“那夜宫宴,是臣与陛下一同谋划的刺杀,为了嫁祸大梁使臣,便能以此为由,发兵大梁。”微微一顿,“却不想娘娘……”

“原来如此。”她轻轻点头,“那我为他挡剑,也是我自作多情了。”

四下里安静片刻,她像是轻轻一笑,“那我与你的相遇,也都是他安排的,是吗?”顿了顿,“遇见你以后,我一直在想,为何一介琴师能够随意进出宫禁和佛堂?又为何能在我路过浮月台的时候,弹起我喜欢的江南曲调?更何况,宫中侍卫婢女如此之多,为何我与你在一起的时候,却偏偏毫无阻碍?”

江越沉默下来。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望着遥远的天边,一只雪白飞鸟掠了过去。星月阁上无星月,只有她孑然一身的孤凉。

阁上寂静半晌,她转身准备离去,江越却忽然开口问道:“娘娘想要出宫吗?”

“出宫?”她回过身来,望着他。

“离开王宫,离开北燕,去江陵。”他定定地望着她,“陛下曾答允过臣,只要臣能助他攻下大梁王都,便可以满足臣一个要求。”微微一顿,声音渐低,“若是娘娘愿意等,待今冬之后,灭了大梁,臣便带娘娘离开。”

她看了他很久,却笑了,“这也是他让你来试探我的吗?”

江越的身影一顿,“不,这是臣真心想问娘娘的话。臣知道娘娘在宫中,并不快乐。”

日光映得他的眉目清俊,如此深深望着她的时候,像是含了隐忍的情感。

“哦?”她缓缓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因为臣……”他顿住话语,像是想说什么,可她已转过身去,留下一抹凉薄的背影。

“大梁不会灭亡。”她的声音单薄,“只要北靖将军在一日,大梁便不会灭。”

7

大梁使臣欲行刺北燕单于之事,令北燕臣子大怒,皆上奏要发兵大梁。

半个月后,拓跋扈亲率三十万大军,出征大梁,计划将于今年冬末,一举攻下大梁王都。

北燕大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却在攻取江陵时遭遇强敌,战事拖了数十日之久。

拓跋扈下令撤军三十里,于万山脚下扎营。

听闻,驻守江陵的,是大梁的北靖将军。

那日,她在宫中看军报,婢女月儿却匆匆来道:“娘娘,有人求见。”

未及通传,那人已经走了进来,一袭白衣,风尘仆仆,单膝跪下道:“娘娘。”

是江越。

“你怎么回来了?”她淡淡问,“你不是和陛下在一起吗?”

“陛下不放心娘娘一个人在北燕。”他垂首道,“让臣带娘娘一同前往江陵。”

离开北燕王都那天,又下了大雪。

她在马上,静静地望着纷飞的落雪,忽然轻轻一笑,“今年的雪下得真大。”

江陵在南方,没有下雪,可风却是极刺骨的冷。

她走进拓跋扈的军帐时,他正等着她。

闻声,他转过身来,对她道:“孤想让你见一个人。”

他带她去了另一个军帐,有数十名将士守在帐外。

掀开帘子,却看见一名身披战衣的青年被沉重的枷锁绑缚着,像是受了重伤,战衣上血迹斑斑。他紧紧闭着眼,不知是生是死。

她的脸色蓦然苍白下来。

“认得他吗?”拓跋扈在她身后道,“大名鼎鼎的北靖将军,你的亲哥哥。”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觉得浑身冰凉,良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你都知道了?”微微一顿,“你杀了我父亲,如今要杀我哥哥了吗?”

“去和他说说话吧。”拓跋扈并未回答,只是转过身去,“也许往后再也见不到了。”

8

她来找拓跋扈的时候,他正在看地图。她无声无息地站在那儿,冬日明媚却冰冷的日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单薄。

“孤曾经感到奇怪,”拓跋扈缓缓收起了地图,“你明明是公主,按理说应当是在大梁京城长大,却偏偏喜欢江南口味的点心和菜肴。你虽在深宫中长大,却骑马射箭样样都行……”微微一顿,却像是笑了一下,“所以孤该唤你什么好呢?昭德公主殿下,还是玉宁县主?”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脸色有些苍白,良久,方才轻轻道:“对,我不是大梁的昭德公主,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主罢了。我生在江陵,父亲是南阳候,大梁的一代大将军。三年前康王之乱,因为父亲是康王的旧人,所以亦被牵连其中,下狱待斩,那时又逢边境动乱,内忧外患之际,有臣子提出与北燕和亲之议,可谁都知道,昭德公主是明帝心头至宝,怎么可能舍得远嫁?于是太子来找我,说我若是愿意代他妹妹出嫁,他便能想尽一切办法保住我父亲。”

“我答应了太子,后来听闻父亲被无罪释放,并恢复了原职和爵位。我出嫁后不久,父亲便被封为北靖大将军,驻守北燕与大梁的边境。父亲是大梁的忠臣良将,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铮铮铁骨,边疆有父亲在,我觉得心安。”微微一顿,声音却带了些颤,“可是,我没有想到……”

她闭上眼,仿佛不愿再去回忆,那个下着大雪的夜晚,她站在拓跋扈的殿中,冰冷的石砖彻骨的寒冷,可她觉得更冷的,却是那颗心。

“拓跋扈,你当初娶我的时候说过什么?和亲的时候又承诺过什么?你说你会永与大梁修好,绝不会动大梁的半分疆土!”

那叠军报散落在地上,被殿外的风雪卷走。

北燕三万铁骑夜袭了大梁边境的三州一城,大梁北靖将军率军奋战欲夺回疆土,却在呼贝谷中遭遇埋伏,主帅北靖将军中箭身亡,数万梁军,皆死伤惨重。

殿外是纷纷而落的大雪,寒风凄凄,吹得宫灯摇曳不定,映得他的眉目格外凉薄。

“若娘。”拓跋扈缓缓向她走来,“大梁气数已尽,这天下,迟早都是北燕的疆土。”微微一顿,“北靖将军是孤的心头大患,除掉了他,大梁江山,指日可得。”

可她望着他,眼底像是凝了泪,动了动唇,却再没有说出什么来。

后来,她的兄长承袭了北靖将军之职。然而,大梁明帝病逝后,太子继位,却昏庸无能。奸臣当道,新帝不理朝政,收了北靖将军的兵权,竟让其去守皇陵。再后来,在北燕大军压境的惶恐之中,终于有人想起了当年与其父亲一样骁勇善战、威名远扬的北靖将军。

新帝立即下诏,命北靖将军前去驻守江陵。

帐中寂静半晌,拓跋扈忽然淡淡笑了,“知道北靖将军为什么会中计被掳吗?”

她的唇色发白,却没有言语。

“因为孤告诉他,”拓跋扈像是笑了笑,眼底冰凉一片,“他若不来,他的妹妹便会死在孤手中。他来了,所以中计了。”微微一顿,“但孤会放他回去。孤不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来结束一切。孤会让他战死,直到最后一刻。”

“至于你,如今是大梁的昭德公主,还是玉宁县主,都不重要了。”拓跋扈转过身去,“孤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顿了顿,唤道:“江越。”

帐外进来一个人。

“带她走吧,孤不想再看到她。”

帐外的寒风吹进来,冷极了。她静静站在那里,一滴泪顺着鼻梁滑下来。

她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一颗心,可现在,他亲手将它碾碎。

9

拓跋扈此生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率军攻入江陵城的那日。

攻城的那日,天还未放亮,漆黑一片。

北燕大军兵临城下,城头上的北靖将军却身披铠甲,寒光凛凛。

那一战,杀得天昏地暗,也是北燕攻进大梁以来,最为艰难的一战。

最后,拓跋扈下令火攻。

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无数大梁军士坠下城楼,拓跋扈亲自率领精兵攀上城墙,在斩杀了十多名拼死守城的将士后,北靖将军执剑向他刺来,而他身边数十名的死士挡在他身前,可他还未来得及喝止,其中一名死士已狠狠将利剑刺进北靖将军的胸膛。

北靖将军的金盔掉落,露出的却不是北靖将军的脸。

是她。

他手中的剑掉落在地。

鲜血染红了她的铠甲,火光中,她像是笑了一下,慢慢倒了下去。

他猛然冲上去,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若娘……怎么是你?”他微颤着指尖抚上她的眉目,“为什么……”

“我是南阳侯的女儿……北靖将军的妹妹……”她望着他,眼底似有微光,“你让我走……可是我还能去哪里呢?我已经没有家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是脚下的这一片故土……我不守住它……将来如何面对……父亲和兄长……”忽然咳出一口血来,却是轻轻笑了,“这是……我们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别说了。”他的声音沙哑,“若娘……”

“我换走了兄长……”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不会……不会让你这样轻易地得到这天下……”微微一顿,却笑了笑,“你说得对……大梁气数已尽……但我还是不愿放弃……”

一滴泪没入鬓中,她闭上眼,轻笑一声,“拓跋扈……你知道吗?其实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嫁给你的时候……你说我是你的妻子……无论我是谁,你都会对我好……我没有忘记过……”微微一顿,眼底的光却渐渐散了,声音也微弱了下去,“你为什么要赶我走呢?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难过……”

他颤颤地抬起手,像是想要擦去她眼角的泪,却又怕弄疼了她,低声道:“若娘,你知不知道……孤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她闭上眼,像是倦极了,声音也很轻,“不是我嫁给你的时候吗?”

“你不记得了。”他将脸紧紧贴着她,“那是我父亲……老单于还在位的时候。大梁与北燕常年征战不休……十七岁那年我随父亲出战,两军对垒,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你也像今天这样,穿着战衣,骑在马上,拿着长枪……”微微一顿,却像是笑了笑,“一个小姑娘,哪里来的勇气,对着千军万马,也毫不惧怕。”

“那是孤第一次遇见你,若娘,你还记得吗?那天的天很蓝……后来孤奉父亲之命要与大梁和亲,谁知嫁过来的人不是昭德公主,是你……你知道孤有多开心吗?那时孤想,孤一定要一生一世待你好,孤要把这天下……都给你……”

“可是后来……孤才知道,只要你在孤的身边,便永远不会快乐……江越是谁,你还记得吗?他原叫何铮,曾是你父亲身边一位最忠心的军师,当年他落难江陵,是你把他带回了府邸……你大约是不记得了他了,可他一直没有忘记过你……所以孤安排了江越,想让你跟他走,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他将额轻轻贴在她的脸颊上,一滴泪仿佛凝着的霜,“孤后悔了,孤再也不会赶你走了,往后无论发生什么,孤都要和你在一起。”

他抱着她,在大火熊熊燃烧的城楼上,而她安静地闭着眼,唇角仍有一丝浅淡的笑意,像是沉睡在久远的梦中,再也不会醒来。

不受宠的皇后薨了,冷漠帝王抱着她伤心欲绝。

远处,天光破晓了。

尾声

江陵城一战,北燕军本该得胜,却不想大军后方遭遇突袭,伤亡惨重。

率军突袭的主帅是北靖将军。

原本唾手可得的江山,陡生变故。

战事拖了近三个月,直到第二年开春,都未能将江陵城攻下。

同年八月,北靖将军战死。

太和四年冬末,拓跋扈率军攻入皇城,大梁灭亡。

太和五年初春,拓跋扈称帝,改国号为“魏”。

同年暮春,拓跋扈召见了江越。

“孤想听一听……你曾经弹过给她的那首《子夜吴歌》。”

琴声缓缓流淌在宫中,他闭上眼,旧日的时光渐渐浮现在脑海中,像是又看见了她,在西窗下对他笑,教他读诗、写汉字……

“陛下,”寂静良久,江越开口道,“您当初为何没有告诉娘娘,她看到的那份军报其实是假的,她的父亲也并非是被您围困而战死的……当时您已下令撤军,南阳候虽受了伤,却也平安回到了京城……可他却因兵权在手,所以被大梁奸臣诬陷投敌叛国,新帝昏庸无能,听信谣言……”

他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的一枝桃花。

那是她喜欢的花,可是在北境没有,他曾让人移植到她宫外,可是第二年便枯萎了。

“孤终有一天,要夺走她的国、她的家,与其告诉她真相,倒不如让她早些恨孤,离开孤……孤没有什么愿望,只愿她此生能快乐平安地活下去。”微微一顿,却又问江越,“那你呢?你又为何不曾告诉她,你究竟是谁。”

“臣跟随陛下,只是为了能替南阳候报仇。”江越垂下眼,“至于那些过去的事,她忘记了,也无妨,臣当时只希望,陛下能待她好,便足够了。”

长久的寂静后,拓跋扈像是淡淡笑了笑,“可是啊,孤错了……孤得了这天下,却终究还是负了她。”

窗外蝴蝶翩飞,春光明媚,这样美的景象,是她在北燕王宫中时常怀念的……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他的心,她也再也不能知晓了。

太和十二年,拓跋扈病逝,无子无女,由其弟继位。

这一生,他得了这天下,却终究失了她。(作品名:《一曲旧梦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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