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奇案之诛杀淫妮案(上)

三姑六婆在中国泛指不务正业的妇女。三姑中,尤属尼姑最爱搬弄口舌,挑拨是非,因此最为人所痛恨。诗曰:“色中饿鬼是僧家,尼扮繇来(由来)不较差。况是能通闺阁内,但教着手便勾叉。”话说三姑六婆(三姑指尼姑、道姑、卦姑,六婆指牙婆、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最是人家不可与他往来出入。盖是此辈功夫又闲,心计又巧,亦且走过千家万户,见识又多,路数又熟,不要说那些不正气的妇女,十个着了九个儿,就是一些针缝也没有的,他会千方百计弄出机关,智赛良、平(汉代的张良、陈平、平),辩同何、贾(指随何、陆贾,两人均为秦汉初有名的说客、士),无事诱出有事来。所以宦户人家有正经的,往往大张告示,不许出入其间,一种最狠的,又是尼姑。他借着佛天为由,庵院为囤,可以引得内眷(指女性属)来烧香,可以引得子弟(嫖客)来游耍。见男人问讯称呼,礼数毫不异僧家,接对无妨;到内室念佛看经,体格终须是妇女,交搭更便。从来马泊六(为男女搞不正当关系牵线的人)、撮合山(媒人),十桩事到有九桩是尼姑做成、尼庵私会的。

只说明朝时某地有个妇人狄氏,家世显宦,其夫也是个大官,称为狄夫人,狄夫人生得明艳绝世,名动京师。京师中公侯戚里人家妇女,争宠相骂的,动不动便道:“你自逞标致,好歹到不得狄夫人,乃敢欺凌我!”美名一时无比,却又资性贞淑,言笑不苟,极是一个有正经的女人。于时西池春游,都城士女(成年男女)欢集,王侯大家,络绎不绝。狄夫人免不得也随俗出游。有个少年风流在京候选官的,叫做滕生。同在池上,看见了这个绝色模样,惊得三魂飘荡,七魄飞扬,随来随去,目不转睛。狄氏也抬起眼来,看见滕生风流行动,他一边无心的,却不以为意。争奈(怎奈,无奈)滕生看得痴了,恨不得寻口冷水,连衣服都吞他的在肚里去。问着旁边人,知是有名美貌的狄夫人。车马散了,滕生怏怏(形容不满意或不高兴的神情)归来,整整想了一夜。自是行忘止,食忘餐,却象掉下了一件甚么东西的,无时无刻不在心上。熬煎不过,因到他家前后左右,访问消息,晓得平日端洁,无路可通。滕生想道:“他平日岂无往来亲厚的女眷?若问得着时,或者寻出机会来。”仔细探访,只见一日他门里走出一个尼姑来。滕生尾着去,问路上人,乃是静乐院主慧澄,惯一在狄夫人家出入的。滕生便道:“好了,好了。”连忙跑到下处,将银十两封好了,急急赶到静乐院来。问道:“院主在否?”慧澄出来,见是一个少年官人,请进奉茶。稽首毕便问道:“尊姓大名?何劳贵步?”滕生通罢姓名,道:别无他事,久慕宝房清德,少备香火之资,特来随喜(参观游览寺院)。”袖中取出银两递过来。慧澄是个老世事的,一眼瞅去,觉得沉重,料道有事相央,口里推托“不当”,手中已自接了。谢道:“承蒙厚赐,必有所言。”滕生只推没有别话,表意而已,别了回寓。慧澄想道:“却不奇怪!这等一个美少年,想我老尼什么?送此厚礼,又无别话。”一时也委决不下。只见滕生每日必来院中走走,越见越加殷勤,往来渐熟了。慧澄一日便问道“官人含糊不决,必有什么事故,但有见托(委托),无不尽力。”滕生道:“说也不当,料是做不得的。但只是性命所关,或者希冀老师父万分之一出力救我,事若不成,个害病而死罢了。”慧澄见说得尴尬,便道:“做得做不得,且说来!”滕生把西池上遇见狄氏,如何标致,如何想慕,若得一了夙缘,万金不惜,说了一遍。慧澄笑道:“这事却难,此人与我往来,虽是标致异常,却毫无半点瑕疵,如何动得手?”滕生想一想,问道:“师父既与他往来,晓得他平日好些什么?”慧澄道:“也不见他好甚东西。”滕生又道:“曾托师父做些甚么否?”慧澄道:“数日前托我寻些上好珠子,说了两三遍。只有此一端(一方面)。”滕生大笑道:“好也!好也!天生缘分。我有个亲戚是珠商,有的是好珠。我而今下在他家,随你要多少是有的。”即出门雇马,如飞也似去了。

一会,带了两袋大珠来到院中,把与慧澄看道:“珠值二万贯(贯,穿钱用的绳子。旧时制钱用绳穿连,一千个为一贯),今看他标致分上,让他一半,万贯就与他了。”慧澄道:“其夫出使北边,他是个女人,在家那能凑得许多价钱?”滕生笑道:“便是四五千贯也罢,再不,千贯数百贯也罢。若肯圆成好事,一个钱没有也罢了。慧澄也笑道:“好痴话!既有此珠,我与你仗苏、张(苏秦、张仪,两人皆为战国时期的纵横家)之舌,六出奇计,好歹设法来院中走走。此时再看机会,弄得与你相见一面,你自放出手段来,成不成看你造化,不关我事。”滕生道:“全仗高手救命则个。”

慧澄笑嘻嘻地提了两袋珠子,竟往狄夫人家来。与夫人见礼毕,夫人便问:“袋中何物?”慧澄道:“是夫人前日所托寻取珠子,今有两囊上好的,送来夫人看看。”解开囊来,狄氏随手就囊中取起来看,口里啧啧道:“果然好珠!”看了一看,爱玩不已。问道:“要多少价钱?慧澄道:“讨价万贯。”狄氏惊道:“此只讨得一半价钱,极是便宜的。但我家相公不在,一时凑不出许多来,怎么处?”慧澄扯狄氏一把道:“夫人,且借一步说话。”狄氏同他到房里来。慧澄说道:“夫人爱此珠子,不消得钱,此是一个官人要做一件事的。”说话的,难道好人家女眷面前,好直说道送此珠子求做那件事一场不成?看官,不要性急,你看那尼姑巧舌,自有宛转(通融或旋)。当时狄氏问道:“此官人要做何事?”慧澄道:“是一个少年官人,因仇家诬枉,失了官职,只求一关节到吏部辨白是非,求得复任,情愿送此珠子。我想夫人兄弟及相公伯叔辈,多是显要,夫人想一门路指引他,这珠子便不消钱了。”狄氏道:“这等,你且拿去还他,待我慢慢想一想,有了门路再处。”慧澄道:“他事体(方言,事情)急了,拿去,他又寻了别人,那里还捞得他珠子转来?不如且留在夫人这里,对他只说有门路,明日来讨回音罢。”狄氏道:“这个使得。”慧澄别了,就去对滕生一一说知滕生道:“今将何处?”慧澄道:“他既看上珠子,收下了,不管怎的,明日定要设法他来看手段!”滕生又把十两银子与他了,叫他明日早去。

那边狄氏别了慧澄,再把珠子细看,越看越爱。便想道:“我去托弟兄们,讨此分上(卖这个面子)不难,这珠眼见得是我的了。”原来人心不可有欲;一有欲心被人窥破,便要落人圈套。假如狄氏不托尼姑寻珠,便无处生端(挑起事端,惹起是非);就是见了珠子,有钱则买,无钱便罢,一则一,二则二,随你好汉,动他分毫不得。只为欢喜这珠子,又凑不出钱,便落在别人机彀(圈套)中,把一个冰清玉洁的弄得没出豁起来。

却说狄氏明日正思量这事,那慧澄也来了,问道:“夫人思量事体可成否?”狄氏道:“我昨夜为他细想一番,路却有,管取(管保,准定)停当(妥当,完备)。”慧澄道:“却有一件难处,万贯事体,非同小可,只凭我一个贫姑,秤起来,肉也不多几斤的(指仅凭一个人难以成事)。说来说去,宾主不相识,便道做得事来,此人如何肯信?”狄氏道:“是到也是,却待怎么呢?”慧澄道:“依我愚见,夫人只做设斋到我院中,等此官人只做无心撞见,两下觌面(见面,当面)照会,这使得么?”狄氏是个良人心性,见说要他当面见生人,耳根通红起来,摇手道:“这如何使得!”慧澄也变起脸来道:“有甚么难事?过等他自说一段缘故,这里应承做得,使他别无疑心,方才的确。若夫人道见面使不得,这事便做不成,只索罢了,不敢相强。”狄氏又想了一想道:“既是老师父主见如此,想也无妨。后二日我亡兄忌日,我便到院中来做斋,便只叫他立谈一两句,就打发去,须防耳目不雅。”慧澄道:“本意原只如此,说罢了正话,留他何干?这不须断当得。”慧澄期约已定,转到院中,滕生已先在,把上项事一说了。滕生拜谢道:仪、秦之辩,不过如此矣!”巴到那日,慧澄清早起来,端正(准备,备好)斋筵。先将滕生藏在一个人迹不到的静室中,桌上摆设精致酒肴,把门掩上了。慧澄自出来外厢支持,专等狄氏。正是:安排扑鼻香芳饵,专等鲸鲵来上钩。狄氏到了这日中时,(即下午三点至五点)时,果然盛妆而来。他恐怕惹人眼目,连僮仆都打发了去,只带一个小丫鬟进院来。见了慧澄,问道:“其人来未?”慧澄道:“未来。”狄氏道:“最好。且完了斋事。”慧澄替他宣扬意旨,祝赞已毕,叫一个小尼领了丫鬟别处顽耍。对狄氏道:“且到小房一坐。”引狄氏转了几条暗弄,至小室前,撩帘而入。只见一个美貌少年独自在内,满桌都是酒肴,吃了一惊,便欲避去。慧澄便捣鬼(使用诡计,耍花招道:“正要与夫人对面一言,官人还不拜见!”滕生卖弄俊俏,连忙趋(快走)到跟前,劈面拜下去。狄氏无奈,只得答他。慧澄道:官人感夫人盛情,特备酒谢夫人。夫人鉴其微诚,万勿推辞!”狄氏欲待起身,抬起眼来,原来是西池上曾面染过的。看他生得少年,万分清秀可喜,心里先自软了。带着半羞半喜,呐(指说话迟钝)出一句道:“有甚事,但请直说。”慧澄挽着狄氏衣袂道:“夫人坐了好讲,如何彼此站着?”滕生满斟着一杯酒,笑嘻嘻的唱个肥喏(大喏。唱喏时打躬的幅度大,抱拳高拱,弯腰扬声,表示格外恭敬),手捧将过来安席。狄氏不好却得,只得受了,一饮而尽。慧澄接着酒壶,也斟下一杯。狄氏会意,只得也把一杯回敬。眉来眼去,狄氏把先前矜庄模样都忘怀(忘记)了。又问道:“官人果要补何官?”滕生便把眼瞅慧澄一眼道:“师父在此,不好直说。”慧澄道:“我便略回避一步。”跳起身来就走,扑地把小门关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滕生便移了己坐,挨到狄氏身边,双手抱住道:“小子自池上见了夫人,朝思暮想,看看待死,只要夫人救小子一命。夫人若肯周全,连身躯性命也是夫人的了,甚么得官不得官放在心上?”双膝跪将下去。狄氏见他模样标致,言词可怜,千夫人万夫人的哀求,真个又惊又爱。欲要叫喊,料是无益;欲要推托,怎当他两手紧紧抱住,就跪的势里,一直抱将起来,走到床前,放倒在床里,便去乱扯小衣。狄氏也一时动情,淫兴难遏,没主意了。虽也左遮右掩,终久不大阻拒,任他舞弄起来。那滕生是少年在行,手段高强,弄得狄氏遍体酥麻,阴精早泄。原来狄氏虽然有夫,并不曾经着这般境界,欢喜不尽。云雨既散,挈其手道:“子姓甚名谁?若非今日,几虚做了一世人。自此夜夜当与子会。”滕生说了姓名,千恩万谢。恰好慧澄开门进来,狄氏羞惭不语。慧澄道:“夫人勿怪!这官人为夫人几死,贫姑慈悲为本,设法夫人救他一命,胜造七级浮图。”狄氏道:“你哄得我好!而今要在你身上,夜夜送他到我家来便罢。”慧澄道:“这个当得。”当夜散去。

此后每夜开小门放滕生进来,并无虚夕。狄氏心里爱得紧,只怕他心上不喜欢,极意奉承;滕生也尽力支陪陪伴,应付),打得火块也似热的。过得数月,其夫归家了,略略踪迹稀些。然但是其夫出去了,便叫人请他来会。又是年余,其夫觉得有些风声,防闲严切,不能往来。狄氏思想(想念)不过,成病而死。能本等(原来,本来)好好一个妇人,却被尼姑诱坏了身体,又送了性命。然此还是狄氏自己水性,后来有些动情,没正经了,故着了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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