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十二年腊月初九,大邺国下了第一场大雪,俗语道:“瑞雪兆丰年”,整个京城都沉浸在祥和的喜悦之中。
然而在大理寺的牢狱里,从来没有“喜悦”二字,这里是阳光都照不进来的地方。
一盆冷水泼下,身上溃烂的伤口再次受到刺激,血水混合着浓汁流到牢房的地面上,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说,花少爷是不是你杀的!”又一鞭子丝毫不留情的抽下来,顾凉栀冷冷地瞪着狱卒,这神情配上她脸上的疤痕显得无比可怖:“我说了,我没做过的事情死也不会认!”
“好,让你嘴硬,就让你再活一天,明日大人就要开堂审问了,你好自为之吧!”狱卒离去,在牢门上栓了一把铁锁,将顾凉栀留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顾凉栀缓缓的软下去,讽刺地望着大牢的高顶。痛?是有的,但是又怎能抵得上她心碎的痛?
前世,她一生的磨难就是从这个牢房里开始的,没想到她竟又重生来到了这暗夜的源头。
身为庶女,难道就该死吗?
她永远不会忘记她被许安扔进墓地派人活活砸死的场面,石头扔在身上疼在心里,他就那么亲眼看着,看着……她的左眼被活活砸瞎,她的头颅会活活砸破,他都没有丝毫怜悯。
也罢,在他的心中觉得她本就是不堪的肮脏女人,他从没觉得她配得上他。
顾凉栀笑了,她的前世简直就是一场最好笑的笑话,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什么谦敬恭谨、什么孝顺嫡母、什么以夫为天?都去见鬼吧!
“姑娘,你没事吧?”隔壁牢房的老嬷嬷有些担忧的看着她:“他们都不是人!竟然把你打成这样,不过姑娘你还年轻一定要想开一些,什么都没有命重要啊。来,我这里还剩下一点馒头,你拿着。”
老嬷嬷干枯的手伸到了顾凉栀面前,她紧紧地捏着一个黑的发馊馒头,仿佛把她当成珍宝。
顾凉栀眼睛又一酸,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她自以为的亲人,竟是连一个陌生的老嬷嬷都不如。
老嬷嬷看她一直不接,有些不好意思准备收回手去:“一看你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哎,这馒头确实委屈你了……”
谁料顾凉栀没等她说完就接过馊馒头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嬷嬷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出去,并且活的好好的!”顾凉栀觉得,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馒头。
“慢点吃,慢点吃……”嬷嬷说完缓缓的叹了一口气:“我这把老骨头就要埋在这里了,可是姑娘你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出去了可要小心谨慎,万不能被有心人害了去……”
“嬷嬷,我是因为被认为是杀人凶手,那你又是为什么进来?”顾凉栀试探的问道。
嬷嬷惨笑的摇摇头:“高门大户,总要找个替死鬼,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家里没有银子赎我出来,主家又认为我知道的太多,希望我死在这里。”
第二天清晨,牢房外面就响起了开锁的声音,顾凉栀早已经醒来,等待着她重生后的第一仗。
前世,她虽然也是从这牢房里走出去了,但是杀人凶手的罪名跟着她了一生。
也是在后来,她无意中偷听到了许安的谈话,才明白,当年的事情竟然是一个令人背后生凉的局。
她本以为她当日满手鲜血的从客香楼天字号门口跑出来活该被人当做凶手,却没成想真凶布局如此巧妙,好一招偷梁换柱,就连她撞上的店小二竟然都是特地安排的。
她一步一步地用脚丈量着从牢房到公堂的距离,她将从这里开始真正获得她的重生。
公堂内。
大理寺卿李天鹤瞧着面前衣衫破损,容貌被毁的少女,叹了一口气,他觉得顾凉栀怕是活不过今天了,花家可是朝中重臣,二代权贵,那花老爷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和皇上都敢顶嘴呢。
“罪人顾凉栀你可知罪?”他摸着胡子威严道,其实在他的心中还是有些同情顾凉栀的,毕竟他也不信一个十二岁的少女能杀人,但是这事,必须有人顶罪啊,目前也就她的嫌疑最大了。
“臣女不知,请大人明示。”顾凉栀回答地不卑不亢,这倒是有点让李天鹤刮目相看了。
“你不知?”李天鹤瞥了她一眼:“你怎么会不知?你且说腊月初五的申时你在哪里?”
“臣女在客香楼。”
“那你是不是见到了花少爷?”
“不,臣女并没有看到花少爷。”
“一派胡言!”李天鹤一拍桌子:“有人看到你满手鲜血的从客香楼跑出来,这你作何解释?”
“鲜血是在天字号房门框上沾染上的,而且臣女看到的是一具无头尸,并非是花少爷的尸体。”顾凉栀抬起头注视着李天鹤一字一句地说道。
“无头尸?”李天鹤略有些惊讶,他派出的人带回来的尸体虽然脖子处被人砍断了但是并非是无头尸啊,再说了顾凉栀是如何知道那无头尸不是花少爷的呢?
还没等他将疑问问出口,顾凉栀就接着说道:“大人一定很迷惑,臣女怎知那具无头尸不是花少爷的,事实上,臣女在发现自己满手鲜血逃出客香楼后又再次返回,事实证明了臣女的猜测。”
其实前世的她当日并没有再次返回客香楼,但是她相信若是当日她不那么慌乱,仔细想想便可知其中的蹊跷了。
“说下去。”李天鹤面无表情,内心却震撼异常,他感到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慢慢被撕破。
顾凉栀点了下头继续道:“事实上,那天发生在客香楼的杀人案,不是一起而是两起,因为天字号房间并非是一间而是两间。”
“那日臣女返回客香楼,看到尸体竟然出现另一个房间,并且无头的尸体竟然有头了,也正因为如此让臣女产生了怀疑。”
“两起?你是说两个天字号的房间里都死了人?这不可能,店小二只发现了一具,并且那天随着上去看热闹的人很多,大家都说的是一具尸体,难道所有人都看错了不成?”李天鹤皱着眉头反问道。
顾凉栀笑笑:“没有看错,大家看到的确实只有一具。”
“你把我搞糊涂了,到底是什么情况?”李天鹤感觉真相似乎正在被撕开,但是却有一层纱网着,让他走不进去。
“因为另一具无头尸已经被凶手搬走了。”
“这怎么可能?除非凶手当时还在楼里!”李天鹤失声喊道。
顾凉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李天鹤。
李天鹤瘫在椅子上,是啊,谁说当时凶手不能在楼里呢?
“可是凶手是如何完成这两起杀人事件,却都不被客香楼发觉呢?”不一会李天鹤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顾凉栀摇摇头:“两起杀人动静太大,很难同时做到,唯一的解释就是,无头尸早就已经被搬倒客香楼天字号里了,而凶手则躲在另一个天字号里迷晕花少爷,等待着臣女的出现,算好杀人时机将花少爷杀害,好嫁祸给臣女,待臣女跑出去后就立马带着无头尸离开或者藏起来。”
“可是若是如此,店小二出现的时间就很难掌控,除非……”李天鹤猛地望着顾凉栀呆住了。
顾凉栀对上李天鹤的眼神点头:“大人想的不错,除非店小二本就是和凶手一伙的,只有这样,才能借着端鱼的功夫走到天字号,发现尸体也就自然而然了。还有件事大人可能不知道,在臣女那日慌忙想要逃出客香楼时刚好撞到了店小二,我想这也应该是他特地安排的,为的就是给楼上的那位真凶留时间处理无头尸。”
李天鹤听完沉默了许久,而后吩咐旁边的人:“去客香楼,将那个店小二带过来。”
“大人”顾凉栀连忙起身:“大人,若是直接审问怕是问不出来什么,不如请大人陪臣女演一出好戏。”见李天鹤没有反对,顾凉栀走上前在李天鹤耳边悄悄的说了起来……
客香楼的店小二名叫阿亮,平时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因此也颇受楼主的器重,像服务天字号的贵客这种好事,楼主都往往会叫他去。
今晨,阿亮像往常一样打扫着客香楼,一面朝着外面张望,心里有些纳闷:“怎么还不送来,按道理说,该来了啊……”
结果他想等的东西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两个衙役。两个衙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客香楼的杀人案的细节需要问问他,让他跟着去公堂一趟。
阿亮有点慌神,但是这由不得他不去,只好乖乖的跟在衙役后面。
谁料到,两个衙役越走越偏,最后带着他来到了一个无人的小巷,阿亮开始害怕了,看来眼前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衙役,很可能是主人派来了结他的,他下意识的想要逃走,谁料,他刚往后退了一步,一把刀就顶在他的脖子上,阿亮脸色苍白,吓得跪地求饶。
“客香楼杀人那件事,你办的很好,可是你知道的太多了,主人说了,你不能留了,万一你被官府带去,暴露了主人的身份,这可就不好办了。”其中一个人说道。
“不不不,我是永远不会说出去的,我就是主人的一条狗,我这条命不值钱的……”阿亮连连摇头,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哼,可是我觉得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另一个人蹲下似笑非笑的看着阿亮。
“不,不要杀我……我只是一时贪财才答应帮主人嫁祸杀人罪名的,我现在一分钱都不要了,就当我孝敬主人的,我绝不会不会说出客香楼的事,求主人放我一条生路吧!”阿亮一遍遍的磕头。
“这些话,你还是留在进牢里说吧!”
“啊,你们不是……”话还没说完,阿亮就被打晕了过去。
……
“大人。”两名衙役回到公堂恭敬地朝着李天鹤行礼:“事情已经办好了,阿亮已经被关入牢房中,但凭大人发落。”
李天鹤点点头:“这件事,你们办的不错,记住好生看管他,务必要审问出他的幕后指使。”他说完对上顾凉栀清冷的眸子笑了笑:“你这个丫头倒是聪明,也多亏你刚才出的主意,这才让阿亮害怕说漏了嘴。”
顾凉栀朝着李天鹤拜了拜:“臣女更要多谢大人愿意配合我。”
“本官还有个疑问,你一个安远侯千金为何当然日会独自出现在客香楼那种地方。”李天鹤探究的询问道。
顾凉栀沉吟了一下:“无可奉告,不过臣女为什么来去那里和真凶关系不大不是吗?”
若不是那日,何氏嫡出的大女儿顾念汀那样逼迫侮辱她,她又怎会出现在客香楼?这笔账,等她回去慢慢算!
李天鹤哑然失笑:“也罢,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本官也就不为难你了,来人,送顾姑娘回府。”
“多谢许大人。”顾凉栀最后望了一眼李天鹤就随着人出去了。
顾凉栀不知道自己过了多久才回到安远侯府的,她只觉得这一路很长很长,自从重生以来,她还没有见过安远侯府的人,嫡母虚伪的嘴脸,大姐嚣张的气焰,二姐伪善的面孔,庶妹恶毒的心思,一桩桩,一件件都令人作呕。但是最另她心寒的,还是她的父亲——安远侯。曾经的她自以为父亲最宠爱的是自己,可谁又能知道,他竟是为了捧杀她,当她安心地沦为为他巩固权利的棋子。若是不后来她出事,才得知父亲极尽劝说李卿弄死自己,她或许永远都对他感恩戴德。
想到此,她突然嫣然一笑,冤有头债有主,该还了。
白莲花?我非要撕破你们丑恶的嘴脸,让所谓的纯白变得暗黑。伪善?我偏要让你们那肮脏的心思暴露在阳光下。捧杀?我定让你的算盘不能如意。
终于,轿子在安远侯府的门前停了下来。
“是二姑娘,二姑娘回来了!”
顾凉栀隔着轿帘就听到了丫鬟湘茶的叫声。
湘茶一直是她的贴身丫鬟,对她忠心耿耿,在前世她出狱后的不久被穆家退亲,湘茶衣带不宽的照顾她,为此自己身子落下了病根。
可是怪就怪她一直唯唯诺诺,生怕自己走错一步,嫡母何氏将湘茶配给变态的自家侄子做妾时,她竟一声也没敢为湘茶求情,最后湘茶被她的夫君活活折磨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