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病房里见到父亲。他的病用了大量的激素,脸有些浮肿,人看起来很虚弱。不过,大夫说他的病情逐渐好转,下个星期就能出院了。看着父亲让吊针扎得浮肿的手,似乎那些针一针针刺在我的心上,让我疼痛不已。走出病房,我忍不住泪水淋漓。父亲老了,以一种任何力气都阻挡不了的速度老去。他的病咱们谁也不能替他分管,只能看着他一个人忍受病痛的摧残。

秋风萧条的日子,我奔走在这座陈旧城市的大街小巷,为父亲买一种价格昂贵的新药。一天乘公交车,我忽然看见一个生疏又熟悉的站牌——碑林。许多年前,父亲牵着我的手散步在古木参天、庄严肃穆的千年庭院里。咱们悄然走在石碑之间,用心阅览着一块块虎踞龙盘的石碑,就像阅览一本本厚重沧桑的历史大书。
父亲指着一块石碑说,这便是你练的唐代柳公权的玄秘塔碑。那时我刚开始习字,父亲说,柳体枯润纤密、端庄挺立,别有一番风骨,古人说:颜筋柳骨,便是这个道理。在一块石碑前,父亲站立好久,碑文我不明白,父亲说,是于右任先生的《行书五言联》。于先生是咱们陕西人,他的书法豪气逼人、才调纵横。解放前去了台湾,可惜白叟八十岁病故异乡,再也没能回到他魂牵梦绕的八百里秦川。我抬起头,看见父亲的眼睛里有什么亮闪闪的东西在闪烁。我幼小的心灵被于老先生的乡愁深深打动了。
小时候,练字是一件枯燥和寂寞的事,也有想抛弃的时候。父亲总说:有志者事竟成。任何事情都要持之以恒,才会成功。我的字逐渐有所出息,作文也常常得到老师和父亲的欣赏。父亲说我灵敏多思,对事物的领悟力很强,有写作的天赋。父亲一向以他赏识、鼓励的目光关注着他瘦小的女儿一分一秒的生长。
许多年以后,我并没成为书法家或是作家,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在十年习字的过程中,我懂得什么是坚韧、毅力和意志,这些足以支撑我面临生射中的全部风雨。感谢父亲,他的欣赏与肯定的目光像一缕阳光照亮我青涩难忘的年少韶光,即便步履艰难,即便泪流满面,我依然相信日子便是生长的疼痛伴随着愿望和期望。
咱们长大了,父亲老了,咱们很少触及情感的话题,可是我知道咱们彼此的关切都是来自心灵深处的爱。父亲,我想对你说,此生做你的女儿我感到很幸福。如果有来生,我还愿意做你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