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缸里的那些温情岁月

第一次与他见面时,他的手上就捧着那只白色的搪瓷缸。一屋子的亲朋好友,都用着晶莹剔透的玻璃茶杯,只他,捧着那个陈旧的搪瓷缸,悠然地呷着里面热火朝天的红茶。那真实是一只很不成样的搪瓷缸了,杯体已摔得坑坑洼洼,上面的红漆小字也磨得含糊一片看不清字迹,终年的茶渍,已把搪瓷缸里面染成浓浓的茶色,看不到一点白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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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却宝贝一样,天天缸不离手。吃饭前用它来温酒,喝完酒又用它来泡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只搪瓷缸的年龄就比他最大的孩子——我老公的年岁还大了。一只茶缸居然用了三十年,想想都觉得让人不可思议。
  那日我心血来潮,一个人跑到外面去买了一只上好的保健杯回来,打算悄然把他手上的那只陈旧搪瓷缸换掉,却被他发现了。杯子没换成,却不测地换回一段故事,一段他和婆婆与那只搪瓷缸的故事。
  春日午后,门前月台上,暖洋洋的太阳底下,他捧着一大搪瓷缸热火朝天的红茶边喝边聊,婆婆戴着老花镜,正一针一线补缀着他的一件旧衣。他的眼光悠悠,已穿过岁月的重重山水,重新回到那年那月……
  那只搪瓷缸是他进矿第二年,矿上发给他的奖品。那一年,她还同他一样强健年轻。那时家里经济情况还很不好,那只搪瓷缸就成了家里最面子的一件用具。那种面子,却只属于终年在公开劳作的他。每次,一身煤粉一身疲倦的他钻出矿井时,她一定会准时捧着那只搪瓷缸笑嘻嘻地守在那里。那只搪瓷缸,五冬六夏,盛放的内容一直不变,全是热火朝天的白开水。她说,刚从井下上来的人,最需求的就是那杯暖洋洋的暖胃的水。其实,矿上不断供给热开水的,盛水的保温桶就在离井口不远的中央……
  “你们不晓得,你妈她年轻的时分,可是出了名的胆怯。可自从开端天天去给我送水,那胆子就越来越大了。那时分,从咱家到矿上,要走二十多分钟,中间是一片乱石岗子坟地,埋了不知几被矿井吞了命的人……那时家里没有钟表,天不亮你妈就提早醒了,顶着星星就往矿上走,为的是我一上来就能看见她,就能喝上暖洋洋的水……也真难为她了,一送就是几十年哪……一杯热水送上去,任是谁都可能随便做到,可要把那一杯热水持续不时风雨无阻地送几十年,能如此做的,可能也就你妈……”公公呷一口茶,扭头看婆婆,满眼里都是笑意温情。婆婆不抬头,脸却轻轻红了:“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也跟孩子们提……”
  “不提怎样行,不提他们怎样晓得?这只搪瓷缸,可是给咱家立下丰功伟绩的。什么东西能丢,它可不能丢。”再呷一口茶,公公的眼光就落到那只伤痕累累的搪瓷缸上。眼眸里,是与他看婆婆时一样的温情脉脉。
  “其实,那时分,要是单纯为了去给你送那口热茶,还真的没那个必要。我就是不放心你,每次你下井,我这颗心都得提起来,在井口上,看着你黑头黑脸地从井下升上来,我这颗心才又放回去。我就是想去看看你,让你晓得井上还有人挂念着你……”
  “嘿嘿,我晓得。我不断晓得呢。每次在井口上看到你,我都跟本人说,明天早上,这个人还来给我送热水,我不能让她扑空……”话说至此,公公的眼圈儿已轻轻地红了。
  在矿井下工作的人都晓得,他们每天其实就是在阎罗殿门口转悠。从下到矿井里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把一只脚迈进了阎罗殿里。那卑贱的生命,就不再单单属于他本人。在那个岗位上做了几十年,公公也曾阅历了大大小小几十次险情。他曾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早上还鲜活的生命霎时就被黑色的巨浪淹没……他本人也曾被困井下,整整七天,他不吃不喝,居然奇观般地生还……
  “那一次,要不是想着你妈天天在井口上抱着个搪瓷缸在等啊盼啊,我可能真的就放弃了,估量阎罗地府里的日子也不过就那样子了……”
  “是,那次可真快把我吓死了……”
  听着两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语,将那一段岁月悄悄铺展在我们面前,再去看公公手上那只古旧的搪瓷缸,一股轻柔的风,就从心间悄悄擦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爱,原来并不需求怎样的轰轰烈烈。一只小小的搪瓷缸,就装下了一切的爱和温情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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